淩晨四點多, 侯師傅伸展酸痛的胳膊腿,瞅了一眼趴在沙發上打瞌睡的楚師傅,又繼續乾活。
趙書青懷裡抱著兩盞蓮花燈, 腿上還有三盞, 他閉目養神。
旁邊的洛觀挪了下腦袋,男人睜開眼, 淡淡一瞥,又收回目光。
白家靈堂。
前來吊唁的賓客已經安排住下,隻有和白家交情匪淺的才留下來一起守夜。
白垣披麻戴孝, 往盆裡燒紙錢, 白玉在旁邊念悼文。
白霧小聲抽泣, 淚眼朦朧。
和白家家主交好的同行陪同守靈,有人目光落在那兩盞長明燈上,眼底帶有些許疑惑。
天微微亮,侯師傅拿著剩下的兩盞蓮花燈往趙書青那兒走, 見他身上已經沒地方放了, 乾脆彎腰放在他腳邊。
從楚師傅哪裡得知他身上的氣場可以蘊養法器的時候,侯師傅是羨慕嫉妒的。
他店裡的白板法器蘊養少則兩三個月, 多則一年半載, 如果客戶要得急, 也隻能從同行那裡勻幾件過來。
要是趙先生可以留在他這鎮店……
剛升起這樣的念頭, 就察覺有道實質性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僵硬轉頭, 對上女人帶著警告的視線,他乾笑一聲:“楚師傅,出去吃個早餐?”
看了眼時間,現在外麵也開攤了,回嶺南也不急於一時, 她點頭:“行,收拾一下關了鋪門,辛苦一晚上了,我請你們。”
有她這話,侯師傅以及他幾個師兄弟再累也不覺得疲憊,反而精神抖擻。
能借此和她搭上關係,千金難換,值了!
招呼上洛觀和趙書青,侯師傅找了個大黑袋子給楚逢月裝符紙朱砂還有七盞蓮花燈,然後一起出去吃早餐。
隨便在周邊找了個餛飩鋪子,每人點了一碗蝦皮紫菜餛飩,又上了兩盤餃子和兩盤紫菜卷,吃完楚逢月掃碼結賬。
“我這次恐怕最少一個星期才能回來,烏雲還得麻煩侯師傅照看一下。”
“您放心,我和馬師弟一定好好值班!”侯師傅拍著胸脯保證。
楚逢月點頭,她也沒耽擱,坐上侯師傅的麵包車往機場去。
也是這時,她才想起問旁邊的男人:“不會耽誤你的正事吧?趙鶴那裡是不是還有一堆爛攤子要收拾?”
“在處理,不耽誤。”趙書青抱著黑色的布袋,因為身材高大,腿有點伸展不開,兩人不可避免挨著。
楚逢月滿腦子都是烏雲的話——
在他身邊好舒服……
嘴角一抽,她在想等趙書青知道,有人把他當行走的補品會是什麼模樣。
過了市區的限速路段,麵包車駛向機場高架橋,侯師傅一腳油門下去,開得飛快。
旁邊幾輛豪車碼數開到最高,都沒攆上他。
洛觀坐在副駕駛,他手裡也抱著一堆東西,都是侯師傅的寶貝法器。
因為前麵沒騰開,桃木劍八卦鏡這些玩意到處散落,即便他在副駕駛勉強坐了下來,屁股就沾點椅子邊邊,腿也委屈地縮在車門邊邊上。
一抹溫熱透過薄薄的褲料傳過來,趙書青垂眸瞥了一眼,腿稍微收了一點,沒再和她碰上。
好不容易到了機場,趙書青微不可察鬆了口氣。
而洛觀更是直接下車,他吐槽道:“我寧願坐個拖拉機都不要坐你的車了。”
侯師傅尬笑:“我下次整理整理,八卦鏡輕點放哈,兩百多萬呢……”
洛觀無言以對,被他氣笑了。
有些東西需要托運,辦完手續後,楚逢月三人登上飛機。
正好十點到達機場,也沒有讓白家人來接,她直接打了個車過去。
洛觀在白家附近的驛站取了快遞,拎著自己的東西,緊隨在楚逢月身後。
嶺南白家他沒來過,不過按照禮數,他是需要來吊唁的。
正好也算是青玄道長的委托。
趙書青以前來過嶺南,但也是第一次見這種圍屋形狀的木樓,這一路上他一直很安靜,沒有說話,不管該問的還是不該問的,都沒有出聲。
楚逢月讓他抱著蓮花燈就抱著,提著黑布袋他就提著,沒有任何疑問。
她覺得多半是在部隊裡訓練出來的成果,在服從這一塊還是執行力很強的。
看到去而複返的楚逢月,白家人都有些怔愣,不過也都以為她是有事,所以才回了趟陵城。
隻有白家家主,眼中綻放奇異光彩,差點老淚縱橫。
千言萬語,隻化成一句:“楚師傅,您來了。”
“嗯。”楚逢月看了眼靈柩,對他說:“這幾天不宜在靈堂祭拜,等到抬棺之日,再來燒紙。”
白家人一片嘩然,就連白垣也不敢置信地看向她。
從古至今,從來都沒有這樣的說法,後代子孫是需要留在這裡哭靈燒紙,賓客們也要祭拜上香的。
現在她的意思是所有人都要清退出去?
還有,她身邊那兩個人是誰?有一個梳著道髻,是個道士,還算是和白家能扯上關係,另外一個是?
在場的人疑問很多,特彆是白家人,白霧的哭聲都停了,她跪在棺前不肯動,淚流不止:“楚姐姐,求您讓我們再陪陪曾祖父吧。”
“全部出去。”楚逢月眸色和緩下來,但還是沒有理會她,“家主。”
白家家主如夢初醒:“白家眾人全部去院外燒紙祭拜,諸位同行也請移步。”
他發話了,白家人不敢不聽,而同行們雖然不解,但是都清楚楚逢月的身份,即便心裡犯嘀咕,還是照做。
在人家的地盤上當然要聽主人家的話,人家白家家主都沒說什麼呢。
來的不僅有風水師,還有卦師和相師,以及龍虎山和北方孔家派來的人。
有人說:“我總覺得棺前那兩盞長明燈有玄機,諸位有什麼想法嗎?”
“點長明燈是為了替亡魂引路,這不是古往今來就有的習俗嗎?”另外一人覺得他想太多,“不知道那位到底要做什麼,難道是她旁邊那個小道友要開壇做法?”
他確實猜對了。
洛觀已經準備好所有的東西,一些不方便帶的就讓白家家主提前備好。
楚逢月將七盞蓮花燈依次圍繞在靈柩邊上,在七盞蓮花燈周圍又擺上七七四十九盞油燈。
洛觀手持開鋒青銅劍,劍身上布滿古老的銘文符籙,青銅劍散發的氣場綿長古樸,一看就是他師門傳下來的寶貝。
青玄道長舍得給他,也代表了師門傳承。
一張符紙從劍鋒滑出,洛觀身穿道袍,神色鄭重,嘴裡念念有詞——
“靈寶開壇符命告下——
今敕令八卦、天地、日月、天罡等神下臨壇所。”
楚逢月聽著耳邊青銅劍傳來的破空聲以及錚鳴,緩緩點上油燈。
“……驅趕精邪,護持壇場!”
隨著洛觀的聲音,所有油燈驟然燃起,楚逢月從趙書青手裡接過黑色布包,放在地上。
她打開拉鏈,拿出寫著白老爺子生辰八字的紅字,放進祭壇上擺著的法器裡麵。
洛觀和她對視一眼,慎重點頭,繼續做法。
楚逢月示意旁邊的男人往後退一點,她從案桌上拿過三支線香,無火自燃。
走到靈柩前,雙手握香,深深一拜——
“成敗就在第七天,就看您能否與天道鬥上一鬥了。”
今天是第二天,第七天還魂日。
如果添油續命成功,白老爺子可以增壽一紀,也就是十二年。
這種神鬼手段隻能施展一次,就算成功了,以後也不可能再複製。
生老病死本來就是存在於大道法則之下,逆天行事也隻敢偶爾為之。
主要還是因為她有趙書青這個外掛,不然蓮花燈的氣場不可能短時間內蘊養的這麼渾厚穩定。
做完所有的事,楚逢月退到趙書青旁邊,見他凝眸看這七盞蓮花燈,她輕聲道:“人的精氣神是有限的,就像油燈一樣,總有耗儘的時候。”
“白老爺子如今就是油儘燈枯,所以需要為他添油續命。”
她這麼直白的說出來是為了續命,趙書青反而有些愣神。
他曾經是無神論,直到遇到她,才知道有些東西,存在於科學之外。
而這種就叫玄學。
可人死了,真的還能續命嗎?
“看到那兩盞長明燈了嗎?”楚逢月解釋道:“白老爺子魂魄還沒有離體,我走之前吊著他一口氣。”
所有人都以為這兩盞長明燈是為了指引魂魄去往地府,其實是她做了布置,讓白老爺子的魂魄看到燈光就不會離開白家。
不過白老爺子的魂魄現在處於混沌狀態,如果第七天沒有還魂,就會徹底消散。
趙書青喉結滾動,他忽然不知道該問什麼。
索性沒有出聲了。
洛觀做法完畢,他精疲力竭,扔開青銅劍,疲憊地順著牆角坐下。
“剩下的就看天意了……”
人體的膻中、無目前方虛懸一、泥丸、夾脊、命門、丹田炁、海底這幾個是可以吸收生命能量炁光的位,分彆對應天上的北鬥七星。
他大概能理解楚小姐說的添油續命的意思,簡而言之就是白老爺子體內的能量不足了,要向北鬥七星借點能量。
那七盞圍繞靈柩的蓮花燈,分彆為貪狼星燈、巨門星燈、祿存星燈、文曲星燈、廉貞星燈、武曲星燈、以及天罡星燈。
在四十九天內,這七盞燈以及圍繞在周邊的油燈都不能熄滅,否則就會功虧一簣。
這也是洛觀開壇做法的原因,為的就是防止孤魂野鬼過來搗亂,破壞油燈。
苦笑一聲,洛觀搓了搓臉,歎氣道:“楚小姐,您這想法也太大膽了。”
傳說到底隻是傳說,而且不是傳聞諸葛亮到最後也失敗了嗎,至於劉伯溫是否真的成功續命,這個有待考證。
楚逢月柔聲道:“不試試怎麼知道呢。”而且她還有個底牌沒有施展出來,當然,要等到第七天才行。
靈堂的大門緊閉,幾人或站或坐,趙書青看著那些油燈,心緒平和寧靜。
女人問他:“你要不要先出去?我和小洛要在這守著。”
之前讓他進來是想等七星燈氣場穩定,現在布置好已經沒有這種憂慮了。
趙書青輕輕蹙眉,隨後舒展:“我在這裡等你們。”
楚逢月隻當他想要看看能不能成功,畢竟人都有好奇心,而且還是生死這麼大的事。
所以也沒有多說什麼,摸出手機給白家家主發了條短信,讓他這幾天把素飯素菜都送過來。
白家主回的很快,並且告知靈堂旁邊有側廳,他們晚上可以去那裡休息。
隨後又小心翼翼問:【楚師傅,進展如何?有希望嗎?】
【三成把握。】楚逢月沒有誇大其詞,一盆冷水潑了過去,【彆抱太大的希望。】
雖然早有準備,可白家主心裡還是有些失望,隻祈求楚師傅能成功。
他在外麵招待前來吊唁的賓客,白家其餘人依舊處於悲痛之中。
也有不能理解他做法的,紅著眼質問道:“家主,老爺子的喪事我們本應該大操大辦,可現在自家人都不能去靈堂祭拜,這算怎麼回事?你總得給我們一個理由吧!”
這是白家主的同宗兄弟,對他自然沒有小輩那種敬畏。
“……楚師傅說了,這幾日不宜在靈堂祭拜,且聽她的話。”白家主見他不依不饒,冷下臉:“難不成你以為自己的本事已經高過一位風水宗師了?”
同宗兄弟啞火,甩袖離去。
到了第三天,議論越來越多,不是質疑楚逢月的動力,而且好奇她到底在乾什麼。
靈堂的門緊閉,看不到裡麵,就連送飯的也隻能放到偏廳。
在這期間,風水師們猜測她在做法擺陣或者彆的,楚逢月靠在靈柩旁邊,守著七盞蓮花燈,在刷視頻。
而趙書青和洛觀則是在微信小程序裡對弈下棋,和外界猜測的完全搭不上邊。
到了第四天,有人坐不住了。
“家主,去看看情況吧,楚師傅再怎麼說也是外人……”
白家主心裡也有些打鼓,想到白老爺子生前和楚逢月的談話,還是沉住了氣:“再等等。”
終於,到了第七天,淩晨。
楚逢月打了個哈欠,踢了一下洛觀的腿:“乾活了小道長。”
洛觀睡眼惺忪,他從布包裡拿出一個黃紙做的北鬥星君的牌位,供奉在朝北擺放的桌子上。
貢品早就準備好了,有九種不同的水果。
他點燃九根紅燭,和剛才的懶散模樣不同,臉色一正。
北鬥七星明麵上隻有天樞、天璿、天璣、天權、玉衡、開陽、搖光這七顆星鬥,實際還有兩顆暗星,左輔和右弼。
楚逢月遞過去一張畫著先天八卦圖的黃布,洛觀接過,鋪在地上,跪在八卦圖上朝北鬥七星所在的方位跪拜叩首。
傳聞拜七星可以度八難,從而長生不老,這也叫作拜鬥。
叩一次頭又起身,隨後繼續跪拜叩首,直到叩滿三十六個頭才停止。
一陣風過,七星續命燈的燭火搖曳。
洛觀張開手掌:“沒開門窗,哪來的風?”
楚逢月朝來勢方向望去,熟悉的氣息讓她眼眸危險眯起。
趙竹音時刻在關注楚逢月的動作,這裡生機濃厚,她就讓奄奄一息的竹川過來吸收。
拜楚逢月所賜,已經成了陰蠱的竹川上次被她刻意放跑,回到趙竹音身邊時因為太虛弱,一直在反噬她的氣運。
現在看到濃鬱的生機氣運自然是忍不住撲過來。
洛觀也反應了過來,他抓起地上的青銅劍,直接朝黑影甩去。
外麵烏雲把本來就不怎麼明亮的月光遮蔽,北鬥七星的光芒也逐漸黯淡。
楚逢月毫不猶豫,厲聲喝道:“洛觀!劈了它,用來祭壇!”
洛觀反手就是一劍,直接朝黑影中間劈過去,竹川見狀往看起來最弱的人類那裡跑。
趙書青漆黑的瞳孔中映著飛速掠來的黑影,不等他有所動作,手腕上的厭勝錢光芒一閃,黑影慘叫著退了回去。
正好湊到洛觀的劍上。
普通的劍對於陰蠱沒用,可這是傳承千年的法器,以前也是用來驅除邪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