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從醫院病房半開的窗戶吹進來,把尤爸爸的心吹了個透心涼。
年邁的尤爺爺坐在床邊,一臉慈愛地說:“華強啊,我聽小銘說了,你這病我也問過,手術費是五萬到十萬,加上你後續的調養,也就十六七萬的樣子,你家錢夠,你這病要治,你大哥大嫂的也要治。”
尤銘在旁邊削蘋果,他沒削過,果皮帶著果肉一起削,削出了個坑坑窪窪奇醜無比的蘋果,還沒什麼果肉,他低聲說:“爺爺,之前跟您說過,廠子現在的效益不好,虧損了幾個月,家裡也沒什麼流動資金,我爸這病醫院說了,不知道還有沒有其他的並發症,加上我爸生病,廠子沒人看,生意談不了,現在家裡能用的錢就隻有不到一百萬。”
“還得給員工發工資,機器也要保養換新。”尤銘歎息道,“如果要給大伯他們治,我們家就得賣車賣房。”
尤爺爺閉上嘴,他很早之前就聽尤爸爸說過廠子一直虧損的事,這會兒尤銘提出來,他倒不覺得是在騙他。
大約是這幾秒鐘的沉默,讓尤爸爸冰冷的心慢慢恢複了原本的溫度。
尤爺爺:“這樣吧,你們先把車賣了,人命比這些東西都重要。”
尤銘慶幸尤媽媽沒來,不然肯定這會兒又要被氣到。
“爺爺,大伯他們家也有房有車,也有兒子。”尤銘說,“不能隻有我們一家賣房,您說對不對?”
尤爺爺看了眼尤銘,不知道為什麼,他有點杵這個孫子,明明尤銘從來不會高聲說話,對他們這些老人也足夠尊重,但尤爺爺就是覺得杵。
“你大堂哥在老家,他媳婦要跟他離婚。”尤爺爺,“房子寫了你堂嫂的名。”
尤銘微笑道:“那也簡單,把房子賣了,錢對半,大伯他們治病的錢就出來了。”
尤爺爺語塞,他們預想的是讓尤爸爸把錢出了,等尤成離了婚,讓尤爸爸再拿一筆錢,在省城給尤成買一套新房,地級市怎麼可能比的上省城?年輕人都削尖了腦袋想往省城鑽,等尤成買了房,在省城立住了腳,就更好接受尤爸爸的廠子。
“小銘,你還是太小了。”尤爺爺轉了個語氣,用教訓孫子的口吻說,“你大堂哥跟你不一樣,他在省城沒房子,以後二婚怎麼辦?都是一家人,不要計較的那麼細,免得傷了和氣跟親情,你們現在對你大伯一家好些,以後你大堂哥也會對你們好些。”
尤爸爸傻愣愣地看著窗外,一隻看不清品種的鳥落在樹梢上,腦袋一歪,也看著尤爸爸。
好像一隻鳥都在嘲笑他。
明明他比家裡所有兄弟都努力,都有成就。
明明他比家裡所有兄弟都舍得給父母花錢。
但無論怎麼付出,除了妻子和兒子,都沒人看在眼裡。
他們把他當冤大頭,從沒想過他也有血有肉,他也會痛苦難過。
尤爸爸表情麻木,看著那隻鳥拍拍翅膀飛走,從空中落下一坨鳥糞。
尤銘把蘋果遞給尤爸爸,尤爸爸結果蘋果,原本沉重的心情被這顆狀似狗啃的蘋果安慰了,終於有了點笑模樣。
尤爺爺看向尤爸爸,他的年邁渾濁的眼裡看不到一絲親情,隻有冰冷的算計,偏偏他還要裝出一副慈父的模樣,勸道:“華強,咱們是一家人,流著一樣的血,不要把你的我的分那麼清楚,我們的東西,最後還不是子女的?”
尤爸爸看了眼尤爺爺,他拉起被子蓋住自己:“彆提錢的事了,我想休息。”
尤爺爺一看尤爸爸躲避的態度,連忙說:“反正已經商量好了,你休息吧,賣車的事讓小銘去處理。”
尤爸爸看向自己的父親,這個在他心目中高大的男人,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背也駝了,腰也彎了,臉臉上的皺紋都變得異常刻薄,他難掩激動地問:“爸!我做了手術,以後生意生活都受影響,小銘身體也才好一點,多得是要用錢的地方,你為什麼就不能替我想想?”
“我給小成買的房和車,夠我大哥他們治病療養了,為什麼非得要我出大哥他們的錢?還要賣我的車?小成的車就比我的金貴?就賣不得?”
尤爺爺一瞪眼:“越說越不像話了,你一個大人,還準備讓孩子出錢?”
尤爸爸喘著粗氣,眼眶通紅:“護士!護士!我要休息!把人請出去!”
畢竟是昂貴的私人醫院,病房是單獨的,照顧也是無微不至的,門外的護士聽見以後就過來請人。
尤爺爺顯然不願意走,他還想說話,就被尤銘摟住了肩膀。
他一個老年人,力氣不能跟年輕並且身體變好的尤銘相比,就這麼半摟半抱的被弄出了病房。
何況尤爺爺是老派大家長,好麵子,換成尤奶奶,估計撒潑打滾都不會離開病房。
“小銘,你會去賣車的對吧?你可不能不管你大伯。”尤爺爺死死抓著尤銘的手,他的手乾瘦,粗糙,像骷髏。
尤銘問他:“爺爺,大伯孝順您嗎?”
尤爺爺笑了笑:“你大伯孝順!”
尤銘又問:“每個月給您和奶奶多少贍養費?”
尤爺爺一愣,笑容收斂了:“親情是不能用錢來計算的,你大伯不像你家那麼有錢。”
尤銘:“您也說了,是我家,我家和大伯家,是兩個家。”
“爺爺,您要是不管這事,您和奶奶的贍養費,我們每個月拿的數額還是跟之前一樣,一個月五萬,您愛怎麼花怎麼花,您要是繼續管,每個月就給您拿五千。”尤銘說,“您也彆覺得五千少,這是根據當地的消費水平來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