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次日的早晨,天有些陰鬱。
淡灰色的雲壓得很低,仿佛伸手可觸,也不知幾時就會下一場雨。優娜去兄長燭台切光忠處小坐了一會兒,便回了自己的房間。回來時,恰好看見膝丸在等她。
他靠著走廊的立柱,伸手撥弄著一截枝頭的翠葉。沾著晨露的葉脈,顏色很淡,映入他薄綠的發絲間愈顯柔和。
“膝丸閣下…”
她打了一聲招呼,又想起髭切對自己的警告,便隻站在了數步遠的地方,沒有在近前。——雖說她和膝丸相處的不錯,但是髭切特地警告了她,“不要戲弄膝丸”,那她也隻能遠離膝丸了。
更何況,昨晚髭切留宿在她這裡,還多提了不止一遍此事。枕邊的人夢囈似地告訴她“不要戲弄我的弟弟”,她想裝聽不見也難。
順帶一提,髭切為了所謂的“提醒她不要入戲太深”,才會留宿在她這裡。她沒客氣,直接照單全收了,順便給髭切打了個80分。
這位源氏重寶的兄長雖說平日裡有些不好琢磨,但在夜晚卻是個格外溫柔的人。哪怕口中說著怪責之言,指責她對任務中遇到的人太過用心,旁人也無法對他生出不快來。
那位髭切閣下的手與眼神,都是緩而柔和的,如海波一樣漫卷著。
“站那麼遠乾什麼……”膝丸卻沒察覺到什麼不對勁的,幾步走了上來,握住了她的手,很坦率地說,“原野上的花開了。看起來像是桔梗之類的…要去看看嗎?”
從任務回來後,膝丸已經找了她好幾次了,勤快的就像是剛確定關係的初戀男高中生,迫不及待地在每個周末約隔壁班的女友一起出門遊玩。
不過,這個“女友”有些不太給麵子。
優娜搖了搖頭,說:“抱歉,我想休息一陣。”
“這樣嗎……?”膝丸摸了摸頭,沒辦法,歎了口氣,“那就隻能下次了。要好好休息啊。”
優娜點頭。
膝丸聳了聳肩。
他原本還有些有趣的事想和日光分享,不過既然她要休息的話,那就下次再說吧。
有趣的事情是指——昨天兄長一夜未歸,他早上起來去掀兄長髭切的被子,才發現布團裡隻是塞了兩個枕頭拱作人形,而本尊不知道跑去哪裡了。好不容易才把兄長找回來,才得知兄長半夜出門散心後迷路了。
……半夜出門散心後迷路了!
這可真像是兄長會做的事情。
膝丸和優娜揮了揮手,背身離開了。
他一邊走,一邊在心裡暗暗糾結著。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總覺得從任務回來後,日光對他的態度就冷淡多了,也沒有像從前那樣對著自己溫柔地笑過了。自己去找日光遊玩,日光也總是拒絕。
想起她當初對著自己那副羞澀不堪、臉紅垂頭的樣子,膝丸不由暗暗握拳。
……可惡!這是怎麼了嘛!他是哪裡做的不對
,惹了日光生氣嗎?
一般遇上這種頭疼的問題,膝丸第一個想到的求助對象就是自己的兄長。於是膝丸四處轉了轉,找到了坐在苗圃邊觀察新苗抽軔的髭切。
“兄長,我遇上了很困惑的事情。”膝丸在髭切身旁坐下來,滿麵嚴肅。
“嗯?”髭切的表情一派悠然,“怎麼了?”
“你還記得吧?我和日光的事情。”膝丸環顧四周,雖說無人在旁,卻還是壓低了聲音,“日光應該是喜歡我的,不會有假。但是,這兩天我好像惹她生氣了,她都不怎麼理我。”
“哦?這樣嗎?”髭切的眉眼一彎,說了句莫名的話,“真是個好孩子。”
“兄長,你在說什麼呢!”膝丸錘了一下膝蓋,“不要在這種時候誇我是‘好孩子’!太奇怪了!…我肯定是惹她生氣了,但我實在不知道我做錯了什麼。”
“啊…”髭切笑的很純良,“何必深究自己做錯了什麼呢?順其自然不就好了。”
“不行!兄長,你沒有戀愛過,不懂得其中的道理。”膝丸振振有詞地說,“有錯就要改,我肯定是惹到她了…是不是我平時不夠溫柔?不懂浪漫?”
髭切搖了搖頭,語氣輕鬆地提醒:“足丸,你有沒有考慮過一件事……”
“是膝丸!”
“膝丸。”髭切糾正了,說,“你難道沒有考慮過嗎?日光其實根本就不喜歡你。她喜歡的其實另有彆人呢?”
膝丸的麵色一僵。
“那…怎麼可能啊……”膝丸喃喃自語。
“仔細一想,日光對著你露出所謂‘羞澀與愛慕’的表情之時,也並非隻有你一個人在場啊。”髭切笑的很純善,“哎呀,也許…她隻是對你身旁的某個人很感興趣罷了。”
膝丸仔細回想了一下。當初在那間房間裡的人那麼少,除了他和兄長之外,就隻剩下那個齋藤家的胖武士小倉井實了。
“這怎麼可能呢!”膝丸信誓旦旦地說,“日光絕對不會喜歡那個叫小倉井實的武士的!”
“……嗯?”髭切眨了眨眼。
原來弟弟不把他當成人嗎?直接被踢出競爭對手的位置了嗎?
他身側的膝丸已經開始按照原來的思路思考了。“一定是我在不知不覺間惹到了日光……”膝丸摩挲著下巴,開始一一排查自己的行為,“是我說了那句過分的‘你長得太著急了’,讓她不高興了嗎?一定是這樣……”
髭切悠悠歎了口氣。
“我的弟弟可真是叫人操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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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主公傳喚你。”
近侍數珠丸恒次來時,優娜剛曬好自己的衣服,抱著一個空木桶往回走。聽聞主公傳喚,她連忙回房間收拾了自己,以最快的速度衝去了主公的居所。
檀香淡淡,僧人的居所一如她前次來時一般幽靜。黯淡的光自窗隙間落入,將木格地板篩出道道光痕。
“日光長光前來覲見。”她將身後的障子紙門合
上,跪在了下首。相隔十數步的生絲幾帳之後,坐著的便是這座本丸的主人,那位披著墨色蓮服的僧侶。
“上前來吧。”僧人的聲音落下了,沉而平緩。
得到主人的允許,她起身近了前,始終保持著恭敬之姿。
“前一次的任務,你完成的很好。”僧人放下了手中的佛珠,向她詢問道,“你可有什麼獎賞想要的嗎?日光長光。”
優娜愣了愣,目光落到了一旁的書櫃上。本本經卷以絲線捆束,安置於高閣中,那正是她本次任務的目標物品。
隻要她開口,主公一定願意贈與。可這一回,她卻不想這麼做。
“主公…還記得我最初來到本丸之時的事嗎?”她小聲地詢問。
“嗯。”僧人的聲音很淡。
“那時,主公將隨身的數珠送給了我,還摸了摸我的頭發。”她的語氣有些忐忑,“這次…能否……也請主公,像那時一樣……”
“我明白了。”僧人揚起了頭,對她說,“到我的身旁來吧。”
她怔了怔,心底湧起一縷仿佛被融化似的暖意。旋即,她起了身,又上前幾步,跪坐在了主公的身側。這樣的距離已經很近了,她能聞到僧人身上淡淡的幽缽羅香。
一陣珠玉的脆響,僧人伸出了手,落在她的發心;旋即,那隻父親似的寬大手掌就向著腦後滑去。
“日光,你已經成長的很出色了。”僧人摸著她的頭,聲音沉緩,“這次將你喚來,我有兩件事想請你做。”
“請下令吧。”她說,“無有不從。”
“其一…我想讓你成為編隊的隊長。”僧人說。
“誒?”她眨了眨眼,有些意外,“隊、隊長……?我嗎?!”
“正是。”僧人慢慢地收回了手,低頭注視著她,目光巍巍,如月光照澈下的海麵。
優娜有些為難。
所謂的隊長,那就是領導隊伍作戰的人,除了普通的戰鬥之外,還要規劃行軍、製定作戰計劃,要承擔更多的工作與責任。
每次出陣前,一期一振都會仔細地研究任務地點的地形還有時之政府的情報,再分配每組搭檔的工作……
換成經驗不多的她,可行嗎?
“主公,這是否有些太草率了?”她不由小聲地這麼說,“我不認為目前的我可以承擔這樣的要責……”
“那麼,你試試看吧。”僧人說著,語氣沒有回旋的意思,“倘使不可,那便再議。”
優娜沉默了。
這是主公對她的信任,就算她真的不行,那也必須硬著頭皮上了。
“是。”於是,她低下身,這麼回答,“如您的命令。”
僧人緩緩地點了下頭。
片刻後,他用手指撥弄著佛珠上的四天玉,低聲說:“第二件事…是我的私心。”
“‘私心’……?”優娜半抬起了頭,目光向前窺伺而去。僧人正低頭望著手指間的四天玉,目光靜然,“請問這是何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