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草你大爺的,姓周的!”
廖乾刨著黑色的岩石,破口大罵。
嶙峋的怪石純黑,黑得足以吞沒一切。廖乾挖著挖著,頹然坐到在地,他愣愣地看著地麵,想不懂世界上怎麼會有死心眼到這種地步的人。
懂不懂什麼叫做“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啊!
懂不懂啊!!
不就是青冥塔出事,不就是師兄師姐們全死了,不想著怎麼報仇,自己也一死了事算什麼男子漢!他媽的就是個懦夫!
“懦夫!”
廖乾破口大罵,罵著罵著,他抬手結結實實地給了自己一個耳光。
他踉蹌著想要爬起來,忽然地麵開始震動起來,在荒獸骨骸之林中刮著的長風陡然變得淒厲急促,暴戾。風從地麵上刮卷而過,帶著碎骨碎石高高地卷向天空。
腳底下的岩層從極深的地方傳來令人不安的震動。
廖乾抬起頭,看見暴烈的狂風中,那一具具橫亙如山的荒獸骨骸突然開始一節一節地崩裂破碎,那些森森然白著的骨骸仿佛在一瞬間失去了威視,沒有了原來的光澤,毫無生氣地在狂風中接二連三地破碎開來。
大雪一樣鋪天蓋地地碎落。
廖乾站起身,跌跌撞撞地向後退了一步,驚愕地看著眼前的一切變化。
刀刃般的狂風在他身上刮出一道道傷痕,血從額頭上往下流,落進眼睛裡。眼前瞬間蒙上了一層血色。
天邊的死日仿佛真切地流出了血,浩浩的大地上,在這裡沉睡數萬年的荒獸骸骨一具一具地破碎崩解,那些城門般大小的顱骨,那些冰山山脊般的脊柱,那些揚起向著天日鐮刀般的翼骨……全都破碎開,化作鋪天蓋地的碎片,白雪一樣覆下落到黑沉沉的大地上。
就像靜止了數萬年的時光,忽然卷土重來,這些骨骸重新被納進時間的齒輪之中,數萬年的碾磨侵蝕在瞬間爆發出來。
天地茫茫,宛如紀元哭泣。
廖乾張開口,想要發出點聲音。
但是剛剛張嘴,就被狂風中卷著的碎骨渣灌了一口。他低下頭,呸呸呸,吐出那些毫無光澤毫無硬度的骨渣。
當他低下頭的時候,卻發現大地也變了。
岩層中的震動越來越強烈,到後來已經傳出了隆隆如悶雷的回響。地麵嶙峋深黑的岩石開始裂開,底下的岩石被震動卷起到上麵——連同被埋在地下的東西。
黑石的岩石震開,地下的東西重新出現在地麵上。
廖乾隻覺得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黑石之下,是重重疊疊的骨骸,一層一層地壓著,一具一具蒼白著,無數人的顱骨在疊壓中露出黑色的,空洞洞的眼窩,茫然地對著昏紅的天際。整個圓形的空地地下,埋著數以萬計的人骨。
並州城中,那些消失了的居民,原來埋骨於此。
並州,十七萬居民。
站在層層人骨之上,廖乾隻覺得渾身冰涼。
冰屑滲透進血管中的那種寒意。
聯想到囚荒之塔中,那些橫貫空中無處不在的紅色陣紋,廖乾仿佛明白了什麼。囚荒之塔產生了靈智,而並州十七萬人,成了喚醒它的祭品。
到底是為了什麼,需要十七萬人的生命?
廖乾隻覺得腦子中一片混亂,他蒼白著臉,在不斷被震出的白骨堆中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眼前一會兒是並州城鬼界遍布的場麵,一會兒是囚荒塔之下,臉色蒼白的周文安朝他露出釋懷的笑容。
他時不時踩到圓圓的顱蓋骨——已經完全沒辦法管這樣子算不算仁義道德了。
層層疊疊的,全都是人的骨頭。肋骨壓著腿骨,顱骨埋在掌骨之下,一具疊壓在一具之上,不管生前是好是壞,這個時候所有人都親親密密地擠在一起,屍體交疊分不清彼此。廖乾頭皮發麻地走著,想要爬出這片人骨疊積的地方。
廖乾以為自己在骨頭堆中走,其實是在爬,在滾。
爬著爬著,他忽然瞥見,幾具交疊的屍骨上,有著什麼不太一樣的東西。
於是他從骨頭堆上半滾半爬地過去,伸手拿下了屍骨上的東西。
那是一塊夜鐵鑄造的腰牌,正麵刻著“九玄門”三個大字,背麵刻著“乾脈陳岩”幾個小字——這是九玄門弟子的腰牌。
廖乾抓著這塊腰牌,臉上的表情就像在哭又像在笑。
“姓周的——”
他扯著嗓子,歇斯底裡地喊了起來。
“你師兄師姐,他們在這裡啊!!他們在這裡!!”
他扯著嗓子,衝著底下大嚎大叫。
烈烈的長風暴君般刮過大地,卷起許多骨頭旋轉著帶上天空。廖乾臉龐扭曲,仿佛在哭又仿佛在笑,他收起那些帶著腰牌的骸骨,瘋了般在骸骨堆中挖著。
風帶著他歇斯底裡的聲音,刮出很遠很遠。
浩浩的大地上,破碎的骸骨大雪般洋洋灑灑,深黑的大地震動,嶙峋的怪石摩擦,劇變的世界中有人的聲音被撕扯得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