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恒找到言真真時, 她正靠在窗台上,笑眯眯地看著李貞琳在三樓的樓梯上爬上爬下,周而複始。
她穿的黑裙子皺巴巴的, 羊皮鞋底磨損, 汗水濕透頭發,劉海濕漉漉地貼在額頭上, 整個人有氣無力,神色驚恐。
“莫比烏斯環?”他問。
言真真打了個響指:“bingo,無論如何都走不到底的樓梯間, 很刺激吧。我真是個善良大方的同學呢。”
淩恒:“?”
“她非要讓我證明自己多厲害,同學一場, 我隻好滿足她。”言真真覺得像自己這樣樂於助人的同學,已經很少見了, “不過,我也和她說了, 認輸就結束,她不肯, 我也沒辦法。”
淩恒:“……加個追的怪物?”
言真真心口一痛:“辦不到。”
這可是現實世界,哪來的怪物,除非她親自下場。可親自當boss,總覺得李同學還不配呢。
淩恒:(●—●)
“中午有酒席, 在這之前結束, 不要讓人發現她不見了。”淩恒提醒。
言真真攤攤手,苦惱地說:“她一直不認輸, 我怎麼叫停呢?”
都二十幾分鐘了,再傻也知道到情況不對,她都不知道李貞琳在犟什麼, 低頭認輸有這麼難嗎?
好惆悵。
她快看膩了。
叮咚。手機傳來訊息,淩恒看了看,說道:“我要走了,記住,十二點。”他點了點手表,怕她不上心,補充說,“去晚了可就沒得吃了。”
言真真:“……行叭。”
淩恒摸摸她的頭,快步下樓。短信是淩先生發來的,重量級的客人快了,他必須一同前往迎接。
“對了,”走到半道,他倏然停步,彆有所指地說,“現在樓下有點熱鬨,再過十分鐘會比較好。”
言真真眨眨眼。
他的唇角揚起小小的弧度:“我當然是站在你這一邊的。”
言真真笑了,愉快地比了個“OK”。
*
李貞琳從來沒有走過這麼漫長的路。
她走下一階又一階台階,可樓梯循環往複,永遠沒有儘頭,不管怎麼走,都有新的樓梯出現。
鬼打牆。
世界上真的有鬼嗎?
李貞琳不由想起聽過的諸多傳聞:某個墳場裡埋了很多無名氏,半夜誤入就會在裡麵打轉,無論如何都走不出來,抑或是小孩去了一趟墓地就呆呆傻傻,被亡者勾走了魂魄。
這裡也是殯儀館,難道是冤魂作祟?為什麼他們會幫言真真,她是神婆,還是供奉了狐仙?
李貞琳不太信亂力鬼神,但周圍不乏相信的人,聽過似真似假的流言。
乍然遇到這樣的事,曾經聽過的各種故事源源不斷湧上心頭,哪怕什麼鬼影子都沒看見,腦補已經嚇到了自己。
她想認輸了。
不肯鬆口,隻是仍然抱著其他希望:如果母親發現她不見了,或是有路人看到她,也許就能把她叫醒。
這樣的失敗,比向對手求饒來得容易接受。
她實在放不下自尊,懇求言真真放她一馬。
然而,轉機遲遲沒有到來,腳疼得站不住,雙腿像是灌了鉛,每邁一步都會牽動發酸的肌肉,心臟已經超負荷運轉,在胸腔裡“咚咚”抗議。
身體一陣熱一陣冷,汗水印在領子上,狼狽極了。
又走完了一層樓。
向下望去,還有無窮無儘的樓梯。
身體尚且能再堅持一段時間,心理的恐懼卻已經壓到了自尊心。
她不想像傳聞裡一樣,變成一個丟了魂的傻子,也不想被鬼上身,從此瘋瘋癲癲的。過幾個月她就要去牛津了,父親更快要再升職,她還有大好的前途。
難道我要為一時之氣,葬送未來嗎?
不,不甘心。
李貞琳怔忪許久,緩緩收住腳步。樓道裡安靜極了,能聽到心臟跳動的回音,以及鼻腔裡急促的喘息。
一聲又一聲吸氣,似乎借此在積累某種力量。
漫長又短暫的醞釀後,她開了口,顫動著嗓音,不甘卻絕望地說:“我輸了。”
這三個字猶如解除魔法的咒語,靜謐消失,喧囂到來。
她邁動遲緩的雙腿,走下一樓,再一樓。
底樓到了。
各式各樣的花圈堆滿走廊,書法家的挽聯才華橫溢,滿目皆是來參加葬禮的人,黑衣白花,眼中卻閃爍著興奮的笑意。
結束了嗎?她怔怔地想,竟有劫後餘生之感。
“其實你不丟臉。”言真真不知何時出現,負手而笑,“你和我的差距,就好像黑猩猩和人類這麼遠。輸給我很正常,不要難過哦。”
李貞琳沒有看她,手指緊握成拳。
比失敗更可怕的,是經受勝者的羞辱。
她一秒鐘都無法忍受,不顧腿腳多麼酸軟疼痛,逃也似的跑進人群裡,仿佛隻要跑得夠快,屈辱感就追不上來。
惡魔般的聲音並未跟隨,李貞琳鬆了口氣。
正在這時,後腦勺被不輕不重拍了一巴掌。
李夫人氣急敗壞:“你剛才去哪裡了?知不知道剛才誰來了?”又看到她狼狽的模樣,氣不打一處來,“搞什麼,你怎麼成了這個樣子?太不像話了。”
方才的場景閃回,李貞琳終於意識到為什麼客人這麼興奮,麵色煞白,不可置信地望著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