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他是大善人(三)(1 / 2)

記憶灌輸的時間比想象的長,等到裴鬨春理完腦中紛亂的想法後,屋子裡也暗了下來。

他開了位於床頭櫃上方的燈,按著記憶裡的位置將手伸進床頭櫃摸索,果然找到了一本破舊的黑色皮質封麵筆記本,裴鬨春是個講究人,從工作以來,每一筆金錢的支出都算得仔細,整齊地登記在本子上。

黑色的筆記本看起來很有年月痕跡,紙質已經發黃,雖然主人挺愛惜使用,可依舊攔不住斑駁的表皮,整本筆記本呈現爆本的狀態,沒法貼合關上,裡頭還夾著不少大大小小的紙張。

裴鬨春越看越沉默,在原主的記憶中,對於捐錢這事,總是很快略過,沒放在心上,可當寫在本子上成為一條條記錄時,才顯得多得驚人——

“1990年6月10日,支出張澤學費、書本費150元。

1990年6月20日,去山茆村看望休學的李四同學,支出學費、生活費210元。”

這是他剛畢業沒多久,在學校任職有了工資就開始的記錄。

最新的一條記錄,是今天早上記的:“學校組織捐款,350元。”

他沉默地,想起剛剛009投放給他的靈魂投影——也就是原主本人,對方身形瘦削得厲害,皮包骨的模樣,臉頰一點肉都沒,眼窩深陷,穿在身上的衣服尺碼太大,顯出空落落的腿管。

原主臉上沒什麼愁苦表情,看起來挺安詳,不似受到了很久的病弱折磨,隻是看著他喃喃自語地說道:“我這輩子,對得起天、對得起地,對得起自己的心,也對得起老師,隻是對不起秀珍和初晴。”

“攤上我這種老公、這種爸爸,應該算得上很倒黴?”他死之後,以靈魂的形態跟著女兒很久,也見過了妻子一次。

他看見女兒像是購物狂一樣,到商場裡掃了一個又一個精美、價格不菲的包,靈魂狀態的他想要勸勸女兒節約點錢,做做慈善,卻沒人聽得見他說的話,他又跟著女兒回到了家,進了女兒的衣帽間,那比電視上的看起來更要浮誇,裡頭裝得滿滿當當。

他看見初晴隨意地將買下來的包丟在角落,走到了深處,拉開了帶著玻璃罩子的櫃子,那位置一看主人就挺精心布置——

卻看見那裡頭,放著一個格格不入地淺藍色舊書包。

他是記得那個書包的。

那是女兒擁有的第二個書包,他和妻子一起帶著女兒到商場裡選的,或許也不能叫商場,是商場每天門口都有的清倉推車,五折出售的老款式,女兒想要的櫃台裡那個有隻Kitty貓的粉紅色翻蓋包,他看了眼價格,便拉著女兒到了外頭,選了這個在他看來簡潔大方,在女兒看來太過樸素的書包。

後來包破過幾次,秀珍幫著縫縫補補,有一次女兒摔跤了,把包劃開了一個大口子,抽噎地帶著包回來,想要換個新的書包,他沒同意,壓著秀珍縫了個大笑臉上去,開心地和女兒說,這就不浪費錢了。

秀珍和初晴離開的那天,女兒也是背著這隻包,她緊緊地抓著書包的袋子,回頭看了他一眼,無悲無喜,直接離開。

然後,他聽見初晴對著那個包,大聲地罵了起來:“你看到了沒有,我現在不用你給我買的破書包了,我能買十個,一百個,一千個!我一個包,比你一個月的工資還多,你知道嗎?如果你在我麵前是不是又想叫我去捐錢了?是不是又想叫我去做好人了?我告訴你,我不乾!我寧可買包回來在家裡堆著,我也不像你一樣去做好人!”

她罵累了一樣,癱坐在地板上,眼淚簌簌往下掉:“你怎麼能不後悔?你應該後悔的!你是不是傻?你如果捧著我,我心情好,隨便捐兩個包出去,都比你捐的錢多!我恨死你了,我恨死你了!”

他飄在旁邊,啞口無言。

他是個愛勸人捐錢、自己也身體力行的人,可在那瞬間,他竟然一句也說不出來了。

那也是他曾經寶貝著,期待著出生的女兒啊,怎麼就成了這樣了?他真的後悔了,可是重來一次,他也改不了了。

裴鬨春看著那滿臉平和的男人,臉上陡然扭曲了起來,有自責,有狼狽。

“我希望你能幫幫我,好好地對待我的女兒和妻子。”他囁嚅著嘴唇,“我不知道怎麼才是對人好。”

“……我也希望你能好好地引導初晴,陪陪她,告訴她做個好人,不是壞事,不要因為攤上了我這種壞爸爸,就不愛這個世界,不肯幫助彆人。”

裴鬨春看著那消失無蹤的靈魂,深深地點了點頭,應了聲:“好。”

……

“媽,你和爸爸為什麼吵架?”裴初晴看媽媽心情不好,沒打擾,乖乖地在旁邊做完了作業,眼看媽媽連做飯的時候,都有些神思不屬,她擔憂地湊過去問了起來。

“……沒什麼。”蘇秀珍有些逃避地撇開眼神,“你這孩子,先去看看書,媽這還得準備飯菜呢,油煙重,你彆往裡頭湊。”

裴初晴吸了吸鼻子,露出個陶醉表情:“哪有什麼油煙味,媽媽做的飯第一好吃,特彆香。”

“就你愛搞怪。”蘇秀珍被逗樂,敲了敲女兒的腦袋,推著她出去,“可彆給我搗亂了,乖。”她心裡愁腸百結,也不知道要到哪裡再省點錢出來,她哪敢和女兒說,她留出來的錢被丈夫又拿去做好人了?

蘇秀珍做護士,成天最常聽到的就是育兒經,縣醫院的效益不錯,每年獎金發得也多,同事裡舍得在小孩身上花錢的可不少,她總負責做應和的角色,聽人家說什麼報興趣班、這個學鋼琴、那個學古箏,她就覺得對不起初晴。

兩人剛走到廚房門口,便同時看到了掀開門簾,從房間裡走出來的裴鬨春,有說有笑的表情霎時僵住。

“……你好點了?”氣氛著實太過尷尬,蘇秀珍先開了口。

裴鬨春忙回答:“好多了,我沒什麼不舒服了。”他說完,又覺得太生硬,補上兩句客套話,“秀珍你開始煮飯了?挺香的,晴晴作業做完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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