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這一層關係,裴元啟便被這個家慢慢接納了——當然,這不是什麼狗血,原身和楊秋平都挺照顧對方,始終都把他當做一個關係親近的親戚家孩子,對方挺聰明,在接收了更好的教育後,成績一日千裡,原身和楊秋平都挺為他驕傲,給予了他不少的支持。
同時,雖然心裡已經開始試著接受現實,可原身同楊秋平一刻沒停過,尋找兒子的步伐,雖然這一切都是無用功。
說到這,就該說裴元博那頭發生的事情了。
裴元博是一家子當寶貝養大的,長得機靈,又是個男孩,事實上那人販子的確是老手,他和妻子是來B城旅遊的,逛過了景點,他們順便在裴家周邊幾個老小區踩點好了,事先選了幾個好樣子的男孩,打算在臨回家前,發一筆財。
他們給裴元博下了點藥,便帶著這麼五六個男孩,輾轉地到了南方的一個山區——這邊雖說是山區,可山貨銷量還行,沒那麼貧困,能賣出還好的價格,而這些個孩子,都是要看“資質”給錢的,離原家鄉越遠、越小不知事、越健康的賣得越貴,裴元博雖然三歲,可這麼顛沛流離,吃了點苦頭,早就嚇得不行,哪還記得多少東西,被這一轉手,以兩萬的價格賣了。
買裴元博的那戶人家,家境不算太差,夫妻倆的問題在於生不出孩子,那年頭有個說法,先抱個孩子來,就能招孩子,夫妻倆打著若是招不到,就養了他的想法,便咬咬牙,出了高價,把他買回去了。
裴元博剛被抱去,自是哭鬨個沒停,可久了,孩子就習慣環境了,他被改了個名字,叫呂東順,落在了那家人的名下,久了,他也忘了自己曾經還有個元元的名字,隻管自己叫做東順,實話實話,早幾年,裴元博在呂家受到的待遇算得上好——雖說呂家比不上裴家的條件,可對裴元博,依舊算得上千依百順,放在心裡疼,畢竟膝下就這麼個獨苗苗。
可是好景不長,裴元博七歲那年,他倒真“招來了個弟弟”,呂媽媽成功懷了孕,生下了兒子呂西順,在有了親生孩子之後,待遇便不可避免地傾斜了起來。
裴元博不太明白,為什麼自己的父母以前對他這麼好,現在卻成了這樣?以前屬於他的零食、玩具,現在完全沒了他的分,就連家裡他關係的叔叔伯伯,看他的眼神也好奇怪。
沒幾年,弟弟大了,被慣成了小霸王脾氣,他見天地和哥哥“乾仗”,在他的心裡,哥哥更像是他的一個玩具——這也是呂家父母給折騰出來的,在呂西順還不知事的時候,每次隻要裴元博沒控製好力氣,戳疼了弟弟,或是拿著玩具不給弟弟惹哭呂西順,他們便會好好地數落對方一頓,久而久之,裴元博在弟弟心裡毫無威嚴,甚至有些抬不起頭來。
後來,裴元博才偶然聽到父母在飯後聊天時說到——
“老公,早知道會有西順,我們何苦去抱東順回來呢?還白白花了兩萬塊。”這是呂媽媽的聲音,聽起來興致不高,“你瞧瞧,不是自家的孩子,就是有自帶反骨,東順小時候看著還行,長大了天天惹西順生氣。”
呂爸爸漫不經心地回答:“抱都抱了,總不得丟了,又不是沒錢,反正養著唄,以後讓西順和東順遠一點,彆被帶壞了。”
“行,我可得好好看著,讓他們距離遠遠地。”
裴元博的血液都幾乎凝滯,直到那一刻,他才知道,原來他根本不是呂家的孩子,呂爸爸和呂媽媽沒有偏心眼——這怎麼能算是偏心眼呢?他苦笑,他甚至不是他們親生的孩子。
他開始對自己的父母產生了好奇心,好幾次輾轉試著想打聽,前頭也說,這兒重男輕女的風俗嚴重,抱養孩子的習慣根深蒂固,不少人家乾過買孩子、抱孩子的事情,他聽村子裡的人說——“什麼拐孩子,這不沒有的事情嗎?都是自己生多了,養不起,或是不想要,才賣的,多了去了!”,那聚著不少人,飯後舒服的嘮嗑,不像是在說謊。
他還聽到隔壁村家有人抱了個女兒,有出息後,親生父母找上了門來,想要討錢……一個個案例和一句句話湧入腦海,在他還幼小的心打下的烙印:也許,我就是被我爸媽賣掉的。
裴元博接受事實後,沒再試圖掙紮過,他選擇遠離了呂西順,但有時你不找事,事會找你,呂西順實在是個皮孩子,對方時常“碰瓷”,找些事讓父母教訓他,以此來證明他受到的寵愛,他受了很多委屈,有很多次他想要為自己辯駁,卻在張開嘴後選擇了沉默——辯駁什麼呢?有用嗎?沒用的。
他初中畢業後便去了中專,學了汽修,並不是他讀的多差,隻是他想早點學成出來,把錢還給呂家爸媽,然後遠遠離開,這是他那個年紀,能想到的唯一辦法,畢業後,他便進了汽修廠,開始打工賺錢,在剛成年的年紀,每個月開始打錢回家。
——可有時候,命運就是這麼奇妙,在這個時候,那位人販子被捕了,他收手了很多年,在臨老了,去探望自己兒子時,和妻子沒忍住,想再順水摸魚一次,可年代不一樣了,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他被警方抓獲,並搜出了隨身攜帶的交易記錄本,本子上都是簡單的地名和數字,數量之多,要人瞠目結舌。
在這時候,原身和楊秋平已經接受了這一切,他們隻打算守著彼此過日子,裴元啟考入了B城大學,挺出息,他也是個好孩子,知道兩口子心靈上並不平和,哪怕學校裡再忙,每周也不忘來看看兩人,他知道,如果不是當年被接到B城,他根本沒有成才的機會。
這一天,楊秋平在家,她的身體一直不大好,後來也沒再去上班,她接了個電話,那位當年的警察朋友,已經成了局長,對方是最早接到消息的,他猶豫地在電話那頭說:“秋平……你和鬨春也說一聲,來局裡一趟,你們家元元找到了。”
在絕望時,又獲得希望是什麼樣的感受?
楊秋平緊緊地抓著丈夫的手臂,她腿軟得厲害,幾乎站不直身體,先是笑,又是正色:“元元回來了嗎?會不會是找錯了?怎麼可能呢?”
“一定是找到了,元元他回來了。”
夫妻倆到了局裡,了解完情況,從朋友那收到了裴元博現在的信息,由於裴元博已經成年,警方最多隻能告知,沒法強迫對方回到B城,夫妻倆二話不說,請了假,千裡迢迢地飛了過去。
裴元博是從警方那聽到消息的,他知道自己是被拐賣的,又通過警方了解到自己的父母是什麼樣的人——彼時他染上了些社會氣的習慣,抖著手抽煙,攬住了一起來的兄弟,笑得比哭還難看:“兄弟,你聽他們說笑呢,我父母還能是大學老師?肯定是找錯了!”
裴家父母是在修車廠裡找到裴元博的,對方正在一輛吊起的車下頭修著什麼零件,身上穿著一身淺藍色工裝,頭發淩亂,臉上、手上有不少油漆印子,他們不由自主地脫口而出:“元元!”然後同時收回了話,“東順。”
聽到這喊聲的裴元博從車下鑽了出來,他隨手拿了個毛巾,擦了擦臉,笑起來:“先生,夫人,你們是要修車還是洗車?”
在那一刻,無論是裴鬨春還是楊秋平,心都要碎了,他們從沒有看不起一線工人,可他們的兒子才20歲,本來應該是在學校裡無憂無慮地談著戀愛、讀著書,暢想著未來的年紀,為什麼成了這樣呢?
楊秋平立刻衝了過去,不知身體向來不好的她哪來的力氣,用力地抱住了裴元博:“你不是東順,你是我的兒子,你是裴元博!”她掉著眼淚,不肯撒手,“我是媽媽呀?我找你找了好久。”
裴元博一瞬間是想推開的,卻沉默地選擇了回擁——這是他,好奇又想念過的媽媽和爸爸,隻是也和他幻想的一樣,對方衣裝革履,一看就和他,天差地彆,不是一路人。
原身比妻子稍微能克製情緒,他等妻子激動完,找了間兒子的辦公室,和他說了說過去的故事——
他告訴裴元博,他和妻子一刻都沒有忘記過他,就連當年丟了他的奶奶,在死之前,都一直反反複複地念著自己的元元去哪了。
他從背包裡掏出事先準備好的東西,有裴元博當年最喜歡的玩具、一家三口的全家福、這幾年他們到處登報、發廣告找兒子的信息……
裴元博看得情緒失了控——他在很小的年紀,便已經不被愛了,也從彆人口中聽說了自己並不是父母親生孩子的事實,甚至一度,覺得自己的親生父母,親手賣了自己,對於他來說,這樣的愛,是很奢侈、難得的,他一直以為自己一無所有,可在這一刻,他發現自己起碼曾經擁有過。
他以為自己有顆堅定的心,卻在這一刻,卸下心防,他同意了原身和楊秋平的建議,和他們一起回到了B城。
他當年的房間,一直被保留著——事實上他沒能進去住多久,因為那時他還太小,在大多時候,都是和父母、奶奶一起睡的,從前的那些玩具,每隔一段時間,就會被楊秋平拿起來擦一擦——雖然楊秋平知道,哪怕自己兒子回來,也認不出這些了,可她也做不了彆的了。
房間的衣櫃裡,有不少的衣服,楊秋平隻要去逛街,便會比照著裴元啟的身材,想象著自家兒子現在的模樣,為他添置幾套,不知不覺地,已經裝得滿滿當當,連個空位都不剩。
裴元博在剛回來時,他是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的——原來,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家,是這樣的感受嗎?他躺在那床上,甚至覺得自己是在做一個美夢。
如果一切在這結束,這本便是大團圓結局了,可故事仍在繼續。
裴元博漸漸地感覺到了格格不入。
他清楚地看到,楊秋平和原身為了他的融入用儘全力,裴元啟在知道他回來後,減少了來訪的頻率,隻要他偶爾提個意見,比如什麼不愛吃魚、喜歡寬鬆的衣服,身邊便會立刻做出調整,可這份小心翼翼並沒有讓他覺得自己屬於這個家,反讓他越來越遠。
這樣說是不是有點矯情?
裴元博自以為算是個豁達的人,他從小就很能適應環境,他很習慣於妥協、退讓、改變自己,那渾身是刺的生活方式,更像是他的保護色,他可以適應不再愛他的呂家人,也可以適應從學校到社會,卻獨獨適應不了這個泵因該屬於他的家。
聽聞他回家,爸爸媽媽的同事、朋友不少都會來看他,誇著他:“小夥子,長得挺精神,你爸媽找你可不容易了。”而後就是關心他的學業、工作、婚姻,有不少人在聽到他中專畢業、學的汽修時下意識露出尷尬的表情,支支吾吾地說,要不,他們幫忙介紹一個4S店的工作,裴元博能感覺到,他讓彆人尷尬了。
爸爸和媽媽時常在飯桌上談些社會時事,三不五時地開電視,看的更多是什麼國際新聞、家裡擺放的報刊雜誌,是什麼英文的學術期刊,可他……全都聽不懂。他和同事們,偶爾開的那些顏色笑話,當然是不能上桌的,他們更多聊的社會新聞,是今天這砍了人、明天那車禍了,國際上什麼石油、黃金、領導人出訪,管他們什麼事呢?比起學術期刊,他更懂的是修車,可他隱隱地也知道,談這些,爸媽會傷心。
在家呆了一段時間,他閒不住,想出去工作,雖然父母一直說他們有積蓄,可裴元博並不是啃老的習性,父母想幫著介紹,他卻沒打算讓父母難堪——拜托了,他爸博士出身,他媽研究生畢業,要去哪給他一個中專生安排工作,他不想還讓父母求爺爺告奶奶。
當然,在B城他也挺碰壁,倒不是說中專多差,隻是B城人多,相關要求也高,像是他以前,修的都是什麼五菱宏光、奇瑞QQ,到了B城,不時還有有錢人送豪車來改裝,一切都得從頭學起。
在裡,裴元博和自己的好朋友通了個電話,他站在天台上,身邊是最便宜的酒和煙——他這人喝不習慣什麼紅酒、抽不慣好煙,就是這麼個破爛命:“兄弟,我真覺得我不該在這,我就特麼不屬於這你知道嗎?”
“我爸媽是好人,可我就是個普普通通的爛人,沒想要飛黃騰達,就打算這麼糊弄地過完這輩子,怎麼就成了這樣呢?”他邊笑邊喝酒,酒從脖頸上流淌而下,“他們幫親戚養了個孩子,人家是哪讀書的你知道嗎?B城大學,我有時候看著我就在想,他們彆是搞錯了?我怎麼能是,怎麼能夠是呢?”
“他們特努力對我好,可他們越努力,我越難受,我怎麼就這麼不行呢?我就是個靠自己雙手賺錢的修車工,攢夠了錢以後就開個修車廠,沒了——我不懂上進,不懂為未來考慮,也不懂什麼科學技術,長遠看待。”他躺平在天台上,臉上不知是酒還是眼淚,“我這輩子,有家又沒家,沒家又有家,現在有了,又該沒了。”
那天他在外頭待了很久,然後就買了車票,跑了——沒錯,他跑了,回到了來的地方,他同原身和楊秋平通了電話,隻說自己真不習慣,以後逢年過節,一定回去。
你要問他愛不愛自己爹媽?愛,怎麼能不愛,他們對自己這麼好,哪能沒感情?可他,又確確實實地待不下去了。
裡直接拉線到了十年後,這個在外人看起來“吊兒郎當”的裴元博,在返家的火車站上,撞見了一個人販子團夥在搶小孩,他挺身而出,被捅了一刀,春運高峰期,等被送到醫院時,已經沒了氣,三十歲的年紀,生命畫上了句話,他那好不容易等回來他的父母,又把他們的元元給弄丟了。
在兒子死後,楊秋平和原身都受到了巨大的打擊,若不是裴元啟還惦記這兩老,估計早晚出事,臨終時,除卻給了裴元啟分出了一小筆錢,剩下的存款他們全都捐助給了打拐事業。
……
“到站了啊。”司機停下車,很不耐煩地喊著,這種老式客車,是沒有什麼報站語音的,全憑一張嘴吼,司機慣常會把所有人一並喊起,確定沒人下車後再開走。
“有,我們要下呢。”楊秋平一直注意著,她舉起手。
司機沒好氣:“有就麻利點下,沒看等著開嗎?”
“這就下。”裴鬨春走在前頭,拿下行李,兩夫妻帶著的東西不多,就這麼一小袋,他們匆匆下了車,那客車已經發動,開得飛快,一地的泥水濺了起來,弄到了褲子上,可無論是他還是妻子,都無心管這個。
作者有話要說: △事實上,也沒有很虐對?←挺胸鋪,寫這張,我就哭了一次,很鎮定的。←所以特地埋了伏筆,小裴已經在解決問題了,虐很快就結束了,握拳。
△我頭發都快掉了,就怕大家罵這個故事裡的人——我指的是裴奶奶、秋平、原身、裴元啟、裴元博,應該這回大家不會產生質疑?他們都是好人 - -如果還是質疑了,我晚點評論繼續解釋。
△道個歉,這個世界背景故事會長一點orz,我自己是個控製不了自己想法的人,時常寫著就多了。
△歸納一下,這個背景故事的主題——“我這輩子,有家又沒家,沒家又有家,現在有了,又該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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