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埭村位於H省內縣城的一處山區, 這兒特產豐富, 生產的菌菇、山雞等全國都有點名氣,單靠經營這些, 也讓這村子在十裡八鄉裡算得上富裕, 以往從村中出去的富貴人家通常會回饋點資金,起碼在村子裡, 道路還算平整,周邊也沒有過於破舊的樓房。
“東順, 你在乾嘛呢?”正值暑假, 村中的孩子沒人管束, 通常是撒歡式三三兩兩地玩耍, 若是家裡有電腦的, 倒是會留在家中,虎子剛吃了點零食,便拿著零花錢出來晃悠,打算買點冰棒回去,還沒到雜貨店,就看見自家好友呂東順躺在河畔邊地上, 他拉了對方一把, “今天熱死了,你還非得在這地上躺著呀?”
虎子心裡佩服,這種天氣,如果是讓他在坡上躺著,沒準都要中暑了, 自家小夥伴還真皮實。
“……沒什麼。”呂東順順勢被好友拉起,他還坐在那,此刻已經是滿頭大汗,皮膚黝黑,笑起來唯有那牙齒是發白的,“我喜歡在外頭。”
他沒說實話,在小小的心裡,已經有了個家醜不能外揚的觀念——好,說這句話隻算得上是打腫臉衝胖子,哪有什麼家醜呢?他躲在外頭,隻是因為一回家,西順就眼睛不是鼻子地和他頂嘴,躺在地上鬨事,他知道自己是外人,不想讓爸媽為難。
虎子是個講義氣的孩子,他一屁股坐下,看著好友,沒忍住問:“你們家西順又鬨脾氣了?”
“……。”呂東順一時沒吭聲,他沉默了半天,“沒。”
“你這也是……”虎子歎了口氣,呂家這兩小子在村子裡出了名,虎子打小就是和東順一起玩的,他曾經很困惑,東順這麼乖,為什麼呂叔叔、呂阿姨忽然不疼他了,後來,他隱隱約約聽爸媽聊天時邊歎氣地說了些話,心裡便也猜到了來龍去脈,隻是西順實在霸道。
呂東順沒吱聲,他早就習慣了,如果是在西順剛出生那一兩年,他估計還會躺地上痛痛快快哭一場,撒潑地和爸媽鬨,說什麼你們為什麼隻疼弟弟,可現在,他已經懂了,內人和外人,總是有區彆的。
虎子抹了一把汗,他拉著東順:“走,我請你喝飲料去!”他沒什麼零花錢,不過還是請得起,“彆不開心了。”他年紀還小,事實上搞不太懂,這親生不親生的有沒有這麼要緊。
“不用。”東順在推拒,弟弟出生前,他是有零花錢的,後來媽媽給過幾次,弟弟明明還不認得錢有什麼用,卻會蹬腿掉眼淚,非得他把錢給他才行,久了,他便也不從爸媽那拿零花錢了。
“沒事,我請你吃冰棍。”虎子知道東順心結,拍著胸膛,村裡雜貨店的冰棍五毛一條,是水果味的,可甜。
“過後還你。”呂東順同意了,他偶爾會在學校周邊撿一些瓶子、紙皮,能賣點錢,倒是還得上。
村子裡的孩子,個個都是長跑健將,體力好,速度快,抬腿就往前衝,沒一會就到了雜貨店門口,虎子買的是貴點的雪人冰淇淋,東順則是個芒果味的冰棍,兩人邊舔邊走,難得的快活,虎子拉著東順要往自家去,他知道東順家的情況,若是他不拉,東順能在外麵呆睡著,去年有一回,東順也是這樣,跑到外麵發呆,下了大雨,呂家人竟忘了他還沒回家,等他跑回去,已經發了高燒,差點沒生病。
“東順,你媽找你呢!”遠遠地,村裡的呂三叔路過,他剛剛從家裡出來,剛好聽見呂媽媽在喊東順的名字,便也順便帶個話。
“好,我這就回去。”呂東順忙應聲,“虎子,我先回家去了。”他揮揮手,迅速地往回家的方向跑,這還沒忘了迅速解決冰棒,萬一回家讓西順看到了,又是一筆糊塗賬。
“行,你去。”虎子遠遠在後頭看著,歎氣,他有時候也在想,如果東順親生父母能來把他帶走可多好了,呂家爸媽根本不想養東順,他聽東順念了一回,說想早些出來工作,可明明東順成績不差。可村附近那二妮家,就是前車之鑒,二妮聽說自己不是親生的,跑回隔壁村,找了自家親媽,差點被賣了第二回,萬一東順的親生爸媽也是這樣的人呢?起碼現在,日子還算過得去。
呂東順跑得格外的快,冰棍已經被他丟在外頭的垃圾堆裡,他喘著氣:“媽,我回來了。”
“去哪了,到現在才回來?”呂媽媽正坐在客廳那,拿著冰鎮蜜水,一小勺一小勺的喂著呂西順,“我得到你三姨婆那說點事情,要喊你照顧下西順呢。”她急著出門,找不到人就上火。
說來也是奇怪,在西順出生前,她這雙眼睛是隻看得出東順的好處,哪怕是對方哭一聲,也覺得是心肝寶貝掉金豆豆;可西順出生後,她每次看東順,就越發不順心起來,隱隱地,心裡總有這麼個想法——都有了西順,養這孩子做什麼呢?養孩子可沒這麼簡單,錢是一回事,還得操心,東順這小學還沒畢業呢,往後的日子還長著,想到未來,沒準還得操心什麼彩禮、結婚的事情,她心裡就堵得慌。
呂媽媽心裡也承認,自己就是心眼長偏了,可西順是她懷胎十月,辛辛苦苦生出來的,東順是花錢從外頭買的,能一樣嗎?要是說,這孩子能幫襯弟弟還好說,可這西順剛落地,兩兄弟就不對付,有時呂媽媽看什麼新聞裡,兄弟爭家產、哥哥嫉妒弟弟的,就翻來覆去地睡不著,這萬一呢?
“……好的。”呂東順應了聲,他在學校裡算得上能說會道的,可在家裡就成了悶嘴葫蘆。
呂媽媽將呂西順放到了他懷裡,手還拿不開,猶豫不決地交代著:“你可得把西順照顧好,每回你倆單獨相處,你都能把他惹哭。”想到這,她就窩火,西順這麼機靈可愛,咋東順就不知道包容弟弟呢?
“媽,我知道的。”呂東順沒反駁,他伸出手,默默地接過了弟弟,抱在了懷裡,呂西順難得的乖巧,睜著一雙眼睛,正認真地盯著他。
“那我就走了啊。”呂媽媽一步三回頭,剛打算出門,又聽見後頭撕心裂肺地哭聲,“這又是怎麼了?”她一個健步衝過去,幾乎是搶人般地把呂西順奪回了自己懷裡,狠狠地剮了呂東順一眼,“你又怎麼招惹弟弟了?”
呂東順手足無措,他挺慌張,剛剛弟弟忽然湊過來舔了他嘴角一口,就哭了:“媽,我沒做什麼。”
“沒做什麼,沒做什麼怎麼弟弟會哭呢?”呂媽媽氣得不行,顛著孩子,在屋子裡繞圈,“西順乖,哥哥壞,惹你不開心了,咱們不哭,不理他啊。”她哄著呂西順,孩子一哭,她也跟著揪心,她管不上低著頭站在一邊的大兒子,一是心裡對他存著氣,二是誰家不這麼哄孩子?
呂東順想要替自己辯解,卻又把話憋到了心裡——有意義嗎?總是如此,他習慣了。
呂西順哭得喘不上氣,抽噎著說:“哥哥是甜的……”
“什麼甜的?”
“哥哥偷偷吃了糖。”他哭得格外厲害,“糖都是我的,哥哥吃了我的糖!”他向媽媽告狀,剛剛他就是聞到了哥哥嘴巴上香香的味道,果然是甜的,哥哥偷吃了他的糖,他要告媽媽!
“沒有,媽,我沒偷吃。”忽然被弟弟指責偷糖的呂東順慌了神,事實上,家裡又不是低保戶,桌上放幾盤子糖,誰來了都能抓一把,哪有什麼偷吃的說法呢?可弟弟喜歡在家裡圈地盤,他認定了這些糖都是說好了屬於他的,便不讓任何人動,呂東順是愛吃零食的年紀,弟弟鬨了幾回後,除卻年節,沒再吃過家裡的東西。
“他吃了!”呂西順一聽哥哥狡辯,哭得尖利,小短腿開始亂蹬,“甜的,明明都是甜的!”
“東順,我都和你說了幾回了,弟弟喜歡,你就讓讓他,少吃幾個糖會怎麼樣呢?”呂媽媽被哭得頭疼,單手揉著額頭指責起了不聽話的大兒子。
“我沒有。”呂東順頓了頓,“是虎子請我吃了根冰棍,我真沒吃家裡的糖。”
“真的?”呂媽媽反問,在呂東順點頭確認後又開始哄起了小兒子,“西順乖,哥哥說了,他沒吃糖,就是吃了根冰棍呢!”她就指望著小祖宗趕快消停,否則這嗓子都得哭壞,到時候半天說不出話,她心疼得要老命,至於和大兒子道歉,她心裡沒這個想法,自家孩子,說說咋了?
“冰棍,我也要冰棍!”呂西順一下轉移了注意力,繼續哭鬨,“我怎麼沒有冰棍,我也要冰棍!”他還不懂什麼叫冰棍,可這一定是好吃的。
得,又來了。
呂媽媽感覺耳畔邊嗡嗡回響的都是西順尖利的哭聲,她沒忍住,遷怒地指責:“東順,你怎麼這麼不懂事?明知道弟弟饞嘴,還去買那些七七八八的會來勾著他!”在情緒激動的時候,哪會講什麼道理,“還有,你哪來的錢?我記得我和你爸都沒給你錢,你彆去外頭染了什麼小偷小摸的毛病。”
她一想到這種可能就來氣,倒不是冤枉自家孩子,村裡孩子毛手毛腳的不少——這年紀的孩子,總容易互相學,知道分寸,一般拿的不多,可也會那麼摸個五毛一塊錢的!
“我沒有,真是虎子請你的。”
“無緣無故,虎子請你做什麼,錢多嗎?”一邊是哭聲,一邊是焦急的心,呂媽媽都不太會思考了。
呂東順被問得啞口無言,虎子為什麼請他,他怎麼知道?他還不懂什麼叫做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隻得反反複複地說著那句話:“我沒拿,是虎子非給我的。”
“媽,我要冰棍。”呂西順的哭聲已經漸漸消停了,倒不是他不想哭了,隻是孩子體力就這麼點,他哭過了頭,沒體力了,小臉漲紅,喘著氣。
“不行,你不能吃冰棍,要鬨肚子的,媽給你吃點蜜水。”呂媽媽一見小祖宗又開始折騰彆的,慌了,又是給了呂東順一記眼刀。
“我就要。”呂西順小小的胸膛上下起伏著,已經做好來第二波的準備了,他的眼淚蠢蠢欲動,要呂媽媽立刻舉手投降,她將西順往東順懷裡一塞,“你帶西順去買一根,買好點的,彆讓他全吃了!可彆再欺負他了,知道沒有?”她從兜裡掏了掏,摸出了五塊錢零錢,塞到了呂東順手裡。
“……嗯。”呂東順抱著弟弟,沉默著往外走,臉上沒笑意,這糟心的日子,就像南邊連綿不絕的陰雨天,要人連心底最深處,也潮濕得難以接受。
呂西順已經消停了,好奇地四處張望著周圍的場景,他在家裡的時候更多,好不容易出來,要他格外激動,手指指來指去:“花!草!路!”時不時地,還把自家哥哥當做大馬,咯咯笑著,“駕!駕!駕#。”
小孩子就像金魚,記憶隻有幾秒,剛剛那翻天覆地地一頓哭,已經被拋到腦後,隻有眼前的景色,他趴在自家哥哥身上,格外自在。
事實上,最讓呂東順矛盾痛苦的地方就在於這——他有時候,寧願自己像二妮一樣,養父母把她當奴隸般使喚,這樣自己也能不抱有期盼。
可呂家爸媽,曾經對他很好,現在,也不算太差,起碼他有書念、有飯吃、有衣服穿,在不和西順有衝突的時候,他們也不介意關心他一番。而西順呢?雖然霸道、壞脾氣、天天欺負他,可偶爾乖下來的時候,還會撒嬌著喊他兩聲哥哥,或是像此刻一樣,自顧自坐著自己的事情,和自己井水不犯河水。
這卻要他更痛苦了,他過得並不開心,總覺得自己不是這家的一份子,可同時,他又說不出,自己埋在心裡的那份痛苦和掙紮是恨嗎?他的年紀不足以支持他想太多,他隻能這麼期盼著——再長大點,他就能賺錢了,到時候把錢還給爸爸媽媽,過上屬於自己的日子,到那時候,他應該也能有,真正屬於自己的家?
時間轉瞬而逝,呂東順乖乖按照媽媽的吩咐坐在家裡,西順剛剛已經吃完了半根冰淇淋,剩下半根,死活不肯撒手,呂東順隻得哄著,把冰淇淋包一包,冰到了冰箱裡,等過後再給弟弟吃,這會正開著電視讓西順看動畫片。他正低頭看著手,發著呆,卻忽然聽到門那邊的聲音,他一抬頭,愣在了當場。
進了門的是一隊四五人的警察——這得打個補丁,村子裡大多是自建的樓房,白天隻要有人在家,門通常是不關的,若不是建了四層往上,基本全靠一嗓子喊,不做門鈴,他們身後還跟著一對夫婦,滿臉焦急。
呂東順是認得警察的衣服的,他下意識有點慌,過去抱住了弟弟:“你們……你們有什麼事情?”電視上常常有這樣的場景,可在他看來,這和他們家,八竿子打不著。
看到了呂東順,警察身後那對夫婦似乎有點激動,女的那位,差點直接衝過來,被丈夫牢牢按住,警方也擋在前頭,帶頭的警察蹲了下來:“你好,小朋友,請問你叫什麼名字。”
“我……我是呂東順,你們到我家要乾嘛。”呂東順瞪大了眼睛,明明怪緊張,還強撐出樣子,這時的他完全注意不到,剛剛那位過激的女人,聽到他的聲音,差點昏過去。
警察拿出了證件,給他看了眼,降低他的憂心:“我找你的爸爸媽媽有事,你能幫我喊他們回來一下嗎?”
“……”呂東順抿著唇,不敢說話,他總覺得,不能要爸媽回來,低著腦袋,裝沒聽到,也就是這個時候,呂媽媽總算回來了,她拿著姨婆給的一籮筐海鮮乾貨,哼著歌,遠遠地看見家裡都是人,忙不迭地衝過來,“你們是誰,要乾嘛呢?”她終究是個女人,麵對一堆警察,也挺緊張。
“你好,我們是東河鎮公安局刑偵大隊的,這是我們的證件。”警方再度高舉了證件,說出了呂媽媽和呂爸爸的名字,“目前根據調查情況,我們懷疑你夫婦二人涉嫌一起拐賣兒童的案件,麻煩你配合調查,通知丈夫一起到我們局裡走一趟。”
屋中一時雅雀無聲,隻餘下西順被嚇著了小貓般嗚咽地哭聲,沒一會,呂媽媽又掐著腰喊了起來:“怎麼的,警察沒有證據還抓人的呀?我告訴你,哪有這樣辦的事,我都沒出過村幾回,我不去!”她三步並作兩步竄出去,扯著嗓子就喊人,“快喊村長,有人進村子要抓我和我當家的了,他們要搶孩子了!”
警察們對視一眼,心一沉,得來了——打拐路上最怕的是什麼?事實上最怕的就是這些地方宗族勢力,你要想把孩子帶走,得先過了他們這一關才行!
楊秋平終於忍也忍不住了,她瘦得像一陣風就能刮走,一下竄過去,死死抓著呂媽媽,聲嘶力竭:“是我的兒子,是你搶的我的兒子!”
呂東順臉色蒼白,抱著呂西順的手緊緊的,無措極了。
……
裴鬨春正和楊秋平坐在東河鎮公安局刑偵大隊的辦公室裡,夫妻倆靠在一起,像是這之前的近七年一樣,支撐著對方不倒下。
“你們也先緩一緩。”留在辦公室裡的,是一位女警察,她同情地眼神不住地在這對夫妻身上打轉,為他們遞上了兩杯熱水,心裡歎著氣,“先做完筆錄,接下來的還能再慢慢談。”
“謝謝。”楊秋平眼睛紅得不像樣,依舊沒忘了說聲謝謝,她伸出手接過了杯子,小口地喝著。
“警官,您坐著就好,我們夫妻倆沒事的。”裴鬨春也回話。
“哎,好的。”女警官回了句,便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心裡全是感慨,造孽呀,這是,她們公安局裡消息靈通,尤其她還是刑偵大隊的,早就聽聞了這對夫妻的事情,聽說這夫妻倆,孩子七年前就被人拐了,苦苦找到今年,要不是警方收到了個匿名線報,抓獲了那個人販子,沒準這孩子,這輩子都找不回來呢!上級領導給了他們指示,要他們不得把案子轉到基層——這也能理解,像是他們這,宗族勢力強盛,早些年,有些被拐的孩子,是怎麼都解救不回去的——你非要解救,人家就能來個一哭二鬨三上吊,全村上訪齊鬨事,最後很多都不了了之,隻能等孩子大了再說。
眼前這對夫婦,一看就是知識分子,女警官聽人說了,這位裴教授,還是B城大學的老師呢,上網對方的名字,還有百度百科,上頭研究成果整齊一列,誰都看得出是了不起的人,可這再了不起,也逆不過一個壞人作祟呀?還好,這世界上,還是有天理的,隻是希望到時候能一切順利。
裴鬨春心裡也同樣在想事情,他想的格外多,他到這個世界的時間,其實並不早,是裴元博十歲生日還不到的時候,裴奶奶身體已經出現了不少不好的征兆,每隔個三兩天,就得到醫院一趟。
幸運的是,上輩子原身出於那股子恨意——哪怕到死那天,都未忘記過拐賣他兒子的人販子團夥的姓名、個人信息,那份判決書,曾被他翻來覆去地看了無數遍,刻在了心裡,裴鬨春一接收完記憶,便以最快的速度,將人販子的信息,匿名投遞給了警方。
倒不是他不想先來接兒子,隻是這其中還涉及到了方方麵麵的問題——例如,沒有警方開具的證明,他憑什麼光明正大的把現在歸屬於“呂家”的兒子帶走?落戶也不是那麼簡單,說落就能落的,還有,被拐賣的孩子,可不止他們家的,有了原身的記憶,他尤其能感受到失了孩子的痛苦,既然他來了,也沒道理獨善其身。
警方關於拐賣案件,調查得很快,他消息遞上去還沒小半個月,他的那位警察朋友就聯係上了他,告訴他兒子可能找到了的消息,隻是還未解救出來,事實上,在這一年,楊秋平的心是最矛盾的,她沉浸在深深地恐懼中,隻怕又是一場空,甚至在來的路上,天天做著噩夢,夢見找著的小孩,搖著頭告訴他們,我不是你們的元元。
“我們能和孩子談一談嗎?”楊秋平已經喝完了水,她瘦得太厲害,原本不算大的眼睛現在也大了起來,“我想和他說說話。”許是母子連心,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沒錯了,那就是她的元元。
女警官有些遲疑:“晚點我們會安排你們做個親子鑒定。”雖說已經**不離十了,可還是需要科學結果作為輔助證據,“我叫我同事幫你問問,等訊問結束後,看看方不方便。”這其中還涉及到一個未成年保護的問題,事實上——她得承認,以前有的買被拐兒童的家庭,對孩子是很寵愛的,導致孩子在發覺自己是拐賣來的時候,出現了認知差異,死活不肯離開的,也有,有時候他們都出現了矛盾的心理,不知是這些家庭對孩子好點更好,還是不好更好。
“鬨春,我們能帶走元元的對不對?”楊秋平靠在丈夫的肩頭,眼淚漣漣,“我想帶元元回家了。”
“能的,我們一定能帶元元回去。”裴鬨春安撫著妻子,事實上在來之前,他也了解過相關案例,按照法理上,他們身為父母,理所應當能接走孩子,情理上,他們也能給孩子更好、更完整的教育和感情。
……
“你要吃點糖嗎?”陪著呂東順的,也是為女警官,她同情地看著這孩子,摸索地從身上掏出了糖,遞給了他,“吃。”做警察久了,看過的悲歡離合、人間奇事也多了,可還是抱有這點同理心,剛剛聽同事說,帶這孩子回來的路可不順利,差點沒和那些村民打上一場,她想,對於呂東順來說,應該也很彷徨。
呂東順坐在椅子上發呆了很久,他看著手心裡的糖,半天沒說話,今天發生的一切,對於他太過衝擊了,從警察先生闖進來,媽媽喊人,爸媽和村裡的叔伯們差點同警察打架……他的心被切成了兩半,一半掛在了爸媽身上,另一半則忍不住地,放在了那對忽然出現的夫婦那。
他們和村子裡的人不一樣——具體是哪裡不一樣,呂東順說不清楚。
“警察阿姨。”他舔了舔嘴唇,忍不住問,這也是他進了這屋,第一次開口,“……那對叔叔阿姨,是我的爸爸媽媽嗎?”問出這話,並不容易。
女警官沉默了,她蹲在了呂東順麵前,小心翼翼地整理著措辭:“現在呢,阿姨也不能和你保證,我隻能告訴你,有很大的可能是,根據目前為止的調查結果,他們有很大的可能是你親生的爸爸媽媽。”她心疼得厲害,家裡的小孩同呂東順差不多同歲,她看著他,就像看自己的孩子。
“哦。”呂東順呆呆地應了聲,手指反複地交纏、打開,他聲音很輕:“……阿姨我可以問你個問題嗎?”
“嗯,你問。”
“……我是不是被我爸爸媽媽賣掉的啊?”他頭低低,腳在地上磨蹭,不讓人看到自己的表情。
“當然不是!你怎麼會這麼想呢!”女警官一聽這話,心陡然抽痛了一下,她是不該說這麼多的,可一聽這孩子這麼質問,她難受極了,“不是的,阿姨和你保證,根據我們這邊了解到的信息,你當年是被人抱跑的。”裴鬨春來的時候,是拿著當年的筆錄複印件的,還帶了不少相關材料。
她忍不住伸手握住這孩子的手——分明是夏天,卻格外冰涼,“當年,你奶奶帶你出門,你就被壞人抱走了,後來被輾轉帶到了這,賣……”提到這個字眼,她頓了頓,換了個詞,“給了你現在的爸媽,你親生爸媽一直在找你,他們還去電視登過廣告,報紙發過尋人啟事,又到處發傳單……”
“東順,阿姨可以很肯定的說,你爸媽沒有想把你送人,也沒有想賣掉你,從來都沒有。”她說得斬釘截鐵,她都不敢想象,怎麼會有人這樣說?難不成是人販子賣孩子時糊弄人?真是殺千刀的,要孩子自己以為自己是被賣掉的,心裡得受到多大的傷害啊!
——原來,我不是被賣掉的、送人的。
——原來,他們一直在找我。
——原來,我也有一個,隻疼我的爸爸媽媽嗎?隻是我不小心丟了。
呂東順抬起頭,認真地看著女警官,試圖從她眼神裡找到騙人的痕跡——大人最會騙人了,以前爸爸媽媽不也說他是心肝寶貝嗎?可後來就不是了:“阿姨,是真的嗎?”他並不知道,他這時候的眼神,就像個受了傷的小動物,怯弱又不安。
“真的。”女警官眼睛一酸,差點落下淚,她緊緊地握著東順的手,“我保證,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