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男輕女的一家(四)~(六)(2 / 2)

可是在裴家村——或者說很多村落、人家,類似的講究還有很多,例如人死後,誰來捧牌位,有許多風俗,女人是不能捧牌位的,要由男丁來;還有牌位進祠堂、上頭柱香……總之,這些在裴鬨春看來,或許帶著些奇怪色彩的東西,對於很多人來說,正是這一生的追求。

不但如此,在裴家村,也幾乎沒有讓女兒養老的習慣——這養老,指的不是在大部分人概念裡的,給錢、照看,而是實打實的和誰住在一起,哪怕沒生病,吃誰家一碗飯、喝誰家一碗水,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這句話在很多人看來就是如此,女兒嫁出去了,她樂意給錢、樂意孝順你,這是好事,要是你真的傻乎乎跑過去跟著女兒女婿住,那就是胡鬨、不懂事、不知分寸!

女兒要照看的是自己的公婆,就和兒媳也應當照看自己一樣,這是他們認定了的千古道理。

有這樣的想頭,但凡哪家哪戶,沒能生出兒子的,都在焦慮之中,他們翻來覆去,日思夜想的,就是自己上了年紀,要讓誰要照看。

在裴子豪還沒有出生之前,每天兩夫妻在床上,念叨的便時常是這個,到了後頭,他們都無師自通的學會了安慰自己的技巧,說些什麼以後讓女兒招贅之類的話,可有了裴子豪之後,可以說是撥開雲霧見月明,再無半點煩惱。

“所以我說,招娣你可是我們老裴家的大功臣!”吳桂芝親密地湊到了唐招娣身邊,伸手摸了摸裴子豪的小腦袋,“有了子豪,彆說是鬨春他爹了,就連我,現在死了都閉得上眼!”

她這輩子,前麵十幾年,繞著弟弟轉,恨不得心窩都掏出來,中間那二十來年呢,就繞著丈夫轉,為著他養大了兒子,到了現在呢,又有了孫子,可以開始繞著孫子轉了!

唐招娣一手還抓著女兒,她笑容裡全是驕傲,在沒生出兒子之前,每回隻要回娘家,迎接她的便是批評和憂心,無論是媽媽還是姐姐,都在替她操心,生怕她因為沒個兒子,最後被掃地出門,要知道,隨著開放,這風氣也變了,不少發了財就換老婆,可不是開玩笑,她幾乎是用儘了一切手段,什麼香灰水、拜大仙、生子秘方,隻要有打聽得到的,沒有她不去想法子的,沒想到絕處逢生!

她看向兒子的眼神,恨不得化作水:“我們子豪,可真是家裡的福星。”她又提點著女兒,“以後我們曉萍,可要好好照顧弟弟,弟弟長大了,就是你的天呢!”

唐招娣並不覺得自己的話不對,這也是她出於自身經驗總結的,要知道,家裡還沒有弟弟的時候,她們姐妹幾朵金花,天天被人取笑,媽媽在家以淚洗麵,脾氣又差,有了弟弟後,她們一家的腰板才終於能挺直,再說了,家裡有男丁和沒男丁就是不一樣,若是出點什麼事情,自有弟弟幫忙出頭呢!

裴曉萍聽得似懂非懂,她隻知道弟弟很重要。

裴鬨春聽不下去了,他一彎腰,一下抱起了女兒,插科打諢地說:“難不成我們曉萍的天不是我嗎?隻要我多賺點錢,以後哪會有什麼問題呢?”

被丈夫這麼一說,唐招娣也是一愣,隻覺得自己說的話可能有些冒犯了丈夫的權威,笑著又道:“我們家當然要靠你,我說的是以後的事情……”

“我還在的時候,靠我,我要是不在了,她也能靠自己。”裴鬨春輕描淡寫地道,“就像招娣你和媽,哪個不是獨當一麵?我不在家,家裡的事情,樣樣都靠著你們。”

“那可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裴鬨春立刻反問。

唐招娣隻是笑笑,兵不吭聲,這當然不一樣了,有沒有把,差的可是一個在天、一個在地。

“今年呀,咱們家算是順順利利的,迎接了金孫,老頭子在天上看到了,也會開心。”吳桂芝接茬,雖然丈夫才走,可走的時候不算痛苦,看到了金孫出生的他,是笑著離世的,“我就希望鬨春你順順利利地,在外頭打工,能穩定點賺錢。”

唯一不好的,便是這工作,若是當年頭一胎就是男的,哪有這麼多問題。

吳桂芝沒忍住:“要是曉萍是個男娃娃,那可就沒這麼多事了。”人的心,多少有些偏,這個孫子,是一家子求來的,她並不會去責怪什麼計劃生育,生了二胎,反倒是覺得孫女的性彆有問題。

“媽,那可不是這麼個理。”裴鬨春立刻反駁,他沒順著母親的話說,隻說,“我這辭職,也是順了大流,這兩年廠子效益不太好,我到了S城後,才發現人那邊的發展機遇,比我們這多多了。”

一聽這話,吳桂芝立刻樂了:“那看來我們子豪在肚子裡就有遠見,算好了日子才出來!”

得,裴鬨春無話可說,隻是抱著女兒,往山下走。

入了夜,裴家村的天,都是亮的,每年大年三十的前一天,村子裡的人,便會各自循著大支親戚一起去吃飯,像是裴鬨春家,人口比較少,通常是到自家爺爺祖屋那去吃——那屋子由著爺爺的長子繼承,他父親統共五個兄弟家的人,都會到那吃飯,隻是其他人家,可不比他家人口少,像是他的大伯父,便統共生了五個兒子,哪怕他們家的人沒去,也能湊成一屋。

根據以往的慣例,到大伯父家吃飯的人,通常會帶些錢或是去縣裡鎮上買點生肉、大骨,然後送到後廚,煮了之後,一起簡單吃掉,堂屋並不算寬闊,放了兩張桌子,已經滿滿當當。

“來,鬨春,這兒坐。”裴鬨春一進屋,就有人招呼,他在村裡還是很有些地位,畢竟從前是廠子裡的正式職工,幫襯了村子不少,雖然現在辭工了,可混得也還行。

“好。”裴鬨春認出那是他大堂哥,便直接坐下,兩張桌子看起來大,可人一上桌,已經坐滿,這麼一掃,荷爾蒙十足,兩桌子的全是男人,沒一個女人,現下還沒上菜,桌上隻撲著塑料桌布,擺著兩疊瓜子、花生,又放了一把糖果,眾人吃著這些,便開始吹牛。

是的,吹牛、瞎聊,便是男人桌上的保留節目。

“鬨春,你這工說辭就辭,還能回去不?”大堂哥開口便問,憂心忡忡。

“回不去了,現在抓得嚴,生了二胎,哪能回去。”他笑著回答,半顆心卻在後廚那。

大堂哥很是感慨:“你說說,這算是什麼事,對了,我聽人說,現在辦法很多的。”他在村子裡久,聽得也多,“隻可惜,生曉萍時,咱們沒上心。”他拍著大腿,很激動。

大堂哥難得有能說的事情,滔滔不絕:“你看人家二麻子,他們家就聰明,生了女兒就往鄉下送,先不上戶口,一直到生了兒子後,就給錢,托著把女兒上到彆人家去。”這年頭村裡上戶口還不太講究,不像後世要什麼出生證明、不在醫院生還要親子鑒定,頂天了村子開張證明也行,他聽說不少單位人,就是這麼乾的,女兒往鄉下一丟,若不是到上學年紀,絕不用操心戶口問題。

“沒事,現在打工也挺好。”裴鬨春打心底眼,不太能接受這樣的想法。

大堂哥又道:“哎,說到底,還是可惜,你們家曉萍要是個男娃娃,什麼問題也沒有了!”他替自家堂弟揪心,好好地一份工,就這麼丟了。

“曉萍挺好的。”裴鬨春麵對大堂哥和自家母親、妻子如出一轍的說法,便是一愣。

“好是好,就可惜不是兒子。”大堂哥拐一萬個彎,也能扯回來,“不過還好,現在你們家有子豪了,就不愁了!”

“……嗯。”這一聲,裴鬨春應得並不爽利。

“上菜了!”不知哪家的媳婦端著菜上來了,按照以往的規矩,頭盤該是冷菜,不過這都大冬天的了,便也不講究,直接從硬菜開始,頭一道,便是實打實地紅燒豬蹄,村裡可不講究擺盤,老大一個盤子,裝得滿滿,就這麼上來,一下落在了桌上。

裴鬨春沒動筷子,眼神往後飄,卻看不見自家兒女、媳婦老媽的身影。

“鬨春,你怎麼還不吃?”大堂哥可不跟他客套,直接夾了一筷子豬蹄便往他碗裡頭丟,“彆在我家客氣,咱們誰和誰啊。”

“沒,我就是想曉萍和子豪呢。”他隨口應。

“管他們做什麼呀?”大堂哥笑了,不過也挺能理解,自家堂弟以前沒兒子,好不容易有了,肯定心裡掛念,他拍了拍對方,“你放心,後頭那麼多人呢,他們會照看著孩子,孩子們啊,開小桌!”

村裡辦酒席,向來是給孩子們開小桌的,一般都是在後廚旁邊,支張桌子,大桌的菜會分小盤出來,孩子不定性,一般吃不了幾口,就會到處跑,隻需要費點心看看,彆要他們跑出去就行。

裴鬨春沒打算剛來,就乾出什麼標新立異的事情,他埋頭吃飯,卻也時不時走神,桌上菜上了幾輪,便開始拚酒,他尋了個機會,打著上廁所的名義,便往後廚去。

祖屋的後廚很大,一半在小屋裡,一半在院外,現在那熱熱鬨鬨地,湊滿了人,所有的女人,基本都來齊了,正在那忙活。

“碗來了,洗碗啊!”負責送菜的,正是大堂哥的媳婦,她力氣格外大,蹲著空盤子回來,便倒到大的紅色麵盆裡頭,那邊上有兩個小媳婦,專門洗碗筷的,雖然燒了些熱水用來對,可冬天氣候冷,沒一會,那水就不冒氣了,手插進去都發冷。

唐招娣乾的,和以往在家裡的,是差不多的活計,她頭發盤起,站在案板邊切著配菜,過年的菜,多少有些講究,不隻是要大碗,還得顏色鮮亮,蔥薑蒜是必放的,還得準備些隨手能扔的菜絲用來提色。

“好了好了,醋溜白菜好了。”吳桂芝站在灶台前,揮斥方遒,她的手藝,在整個村裡都有名氣,和她站旁邊的,是大伯父的媳婦,對方做的是另一道硬菜,能煮這麼大分量菜的鍋沉得厲害,可站在這的媳婦們,個個力拔千鈞,絲毫不虛,手起落下,連分量都把握得剛好,一個盤子一半,絕不給多、也絕不給少。

一聽這話,剛歇息沒兩分鐘的大堂嫂又起身了,她拿著個托盤,放上兩盤菜,便腳步匆匆地又往屋裡去。

此刻,這後廚就像一條標準的流水線,一屋子的女人分工明確,銜接流暢,生生地把後廚活玩出花來,任誰來,都看不出她們還空著肚子。

裴曉萍正在屋子裡陪著弟弟,手裡端著碗,媽媽幫她在碗裡打了些菜肉和飯,她便這麼埋頭對著弟弟吃了起來,同她一樣的,還有幾個小姑娘,畢竟這種日子,沒人能抽開手來照顧孩子,隻得把活交給了這些半大不小的女孩。

“聽說今天有豬蹄呢。”有個小姑娘咽了咽口水,眼巴巴地想往外看,豬蹄價格可不便宜,那兩桌男人就能消耗得差不多,輪到孩子桌的,隻有幾個,都得緊著男孩先,除非家裡獨苗苗的女孩,基本都分不上。

“想什麼呢。”另一個女孩笑了,“還是先看著弟弟!”她眼巴巴地,隻怕弟弟哭,哭了又是麻煩事。

裴曉萍以前都是在後頭桌上吃的,當然,桌上沒人組織秩序,一般全靠筷子功夫好壞搶菜,這是她頭回被塞到後麵,她忍不住,小聲地問了句:“我媽和奶奶等下要吃什麼呀?”以往她沒想那麼多,都是自己埋頭吃,今天一直待在裡麵無事可乾,發散思維,想的便也多了。

很有經驗的女孩又笑了:“哪有得吃?得先把前頭的菜備完了才行的,估計是下碗麵吃!”

“那會不會餓著呀!”裴曉萍捂著自己獨自挺擔心,對她這年紀的孩子,餓著簡直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

“怎麼會餓著呢?乾活就是這樣的!”女孩習以為常,並不覺得奇怪。

裴鬨春已經到了後廚,他遠遠地,能看見那廚房還在忙活,有不少媳婦,看得出是餓了,時不時地捂一捂肚子,可卻也從不說話,這屋子之間,像是劃開了巨大的界限,前頭是香氣撲鼻、酒味衝天,笑得熱熱鬨鬨,後頭雖然同樣熱鬨,可卻是不一樣的感覺。

他剛轉身,最後一道菜便送出去了,吳桂芝把剩下的這些菜絲、邊角肉一彙集,炒一炒,便這麼下鍋做起了鹵麵,也不擺桌子,大家各自拿個板凳坐下,或者是站著,便開始吃了起來,絲毫不覺得委屈,還有功夫開開玩笑,說說今天菜色的好壞。

已經離開的裴鬨春一聲不吭,隻是靜靜地回了屋,重新的回到了另一片熱鬨之中,他已經做好了決定,他要帶著一家子到城裡去。

裴家村並不是個壞地方,可在這習俗之下,恐怕使勁渾身解數,也改變不了什麼。

作者有話要說:  △真生死時速

△當年畢業論文寫過對男女平等的研究,有一些也折射在了文裡。

△今天更多的想和大家探討一個大環境——對於很多山村,甚至包括我們周邊,環境認知便是如此,要改,需要時間,我很慶幸地看到,這十年來,真的改變了好多。

↑但我個人建議……如果可以,還是儘量稍微地遠離原有的環境,否則改變的難度是max級彆

↑完全沒有洗白的意思,重男輕女,絕對是不對的行為←但是也有社會的成因,這應該小天使們都能理解的!

感謝 勾黎 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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