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人要學會隨波逐流,她懂。
裴玉琢曾以為,這些自小就有的荒誕幻想,會隨著自己的長大,越來越少,逐漸沒有,卻沒想到,居然有實現的機會。
雖然一路上都在馬車上顛簸,很是不適,可每到了一個新的地方,總能嘗嘗不同味道的食物,看看聞所未聞的特彆玩意,還有各式各樣的風俗。
她未必都喜歡,可能看到,已經很是滿足。
“快到了。”王不二單手駕車,他身邊還坐著另一個親衛,兩人輪換,他少了個手,在京都,可有不少人疑惑地看他,不過越往西城,這樣的目光便越是少了起來,還有人主動點了點頭,問他是不是退伍的士兵,連包子都能免費多給兩個,當年若不是裴將軍擔心他在戰場出事,非得送他回去,他一定血戰到底,把命都舍了才甘心,不過回去也好,也能替將軍照顧女兒,小姐實在很有天賦,隻可惜,不是個男兒,否則上了戰場,準是個好漢。
聽到這聲快到了,裴玉琢立刻湊到了前頭,拉開了一縫車簾,他們已經踩上了大路,這年代,還沒有什麼先進的修路技術,隻是人、車走得多了,這路也就成了,車多、速度又快的時候,上麵能黃沙飛揚,要駕車人眼睛都疼。
“人可真多啊,都是要進西城的嗎?”裴玉琢的問題很多,事實上她確實很好奇,她此刻正麵對著的,是個巨大的軍事建築,最高的那處,上頭能看到士兵的頭盔,而下頭,則是各式樣的木製的、石頭製的防禦武器,現下唯一開著的那條大路,無數車輛整齊排列,正等著進城,不過其中,像是他們這樣的運人馬車並不多,多的是運載貨物的的驢車。
現下,西城的邊疆民族已經開始搞起了人工畜牧,他們圈了塊地,家家戶戶都會養幾隻,每天會有一列的新兵,帶著他們去挖牧草,這也是要按著地圖挖的,畢竟裴將軍說了,這叫做什麼可持續發展,不能一次挖光。
他們在來城投奔後,帶了不少自己的財物,他們擅長的編織技巧、熏製肉類的技巧,也和大部分大夏朝民眾不同,便也吸引了不少有興趣的遊商到這采購。
再者,裴鬨春乾不出窮兵黷武的事情,軍隊裡的士兵,在訓練之餘,還要跟著居民一起下地乾活,現下這西城,說是城也有些不夠,應當說是個環西城聚居區,裴家軍營包裹下的聚居區很大,田地無數,雖然貧瘠了些,可也能收獲不少,再者,在他的以身作則下,幾乎家家戶戶都開始搞起了家庭種植,簡單來說,就是家裡但凡有能種的地方,儘數種上,現在就連裴將軍的大營裡,都有好些什麼蔥薑蒜苗小辣椒呢,三不五時地,後廚的人會去收割一次,據說裴將軍種的,比彆人還要好吃。
“應該是。”王不二應得很快,他下來拉著馬車,走了“快速通道”,事實上這通道,是為了出入的居民和士兵們留著的,他拿著令牌,一路暢通無阻,在眾多遊商豔羨的眼光中,帶著馬車,徑直穿梭到了裴將軍的大營那,“小姐,可以下馬了。”若是在京都,沒準他還會提醒一句,帶個罩紗帽之類的東西,可在西城,並不時興這個,女人也是勞動力,天天講究,全家都窮死了還沒能乾完事。
裴玉琢立刻下車,她站在大營前,近鄉情怯,竟不太好意思主動邁出第一步進去,雖然她和父親往來信件很多,也看了不少嫌疑犯版本的父親畫像——這些她都小心翼翼地整理好,除了留給奶奶兩副,其他的都帶了過來,她也將自己和奶奶的畫像回寄了過去,生怕未來見麵,父親認不出自己,可即使準備都做得差不多了,真要邁步進去,還是很不容易。
王不二看出了徒弟難得的猶豫,他立刻抬高嗓門便喊:“將軍,末將王不二,順利完成任務。”他奸笑一聲,指了指大營,便轉身,準備去找自己的好兄弟們去了。
“玉琢來了嗎?”未見其人,先聞其聲,裴玉琢先聽到了並不熟悉的男聲,然後那布簾被掀開,一個男人出現在麵前,他胡須許是剃了沒多久,有些胡茬,穿著一身便裝,挺乾淨利落,看著他,眼神全是驚喜。
……?等等,是不是有哪裡不對?
“爹?”裴玉琢試探地喊道,便看到裴鬨春想要靠近,卻不敢靠近的樣子。
她沉默了片刻,從秀玉給她縫的隨身袋子裡,抽出了一張紙,那是連她奶都認不出來的,爸爸的畫像,她舉高,對著真人,竟是從頭到尾,除卻都是男人外,幾乎找不到一處相似的地方。
“爹,這是……誰畫的?”她將畫像一轉,脫口而出,想要立刻知道答案的心,讓她主動喊了聲爹。
“誒!”裴鬨春挺激動,若不是這個時代,男女之間很有些說法,他估計都能衝上去抱抱小姑娘了,他心花怒放,看著那照片,隨口就回,“我畫的。”
“您,您畫的?”裴玉琢忽然慌亂地咽了口口水,有些驚愕,這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樣!
“嗯,像我吧。”裴鬨春一把接過紙,在來了這後,他跟著畫師學了幾天,對方一直誇他說他很有天賦,裴鬨春很是滿意,看來他的天賦點雖然不在攝像上頭,可還是點在了畫畫那,四舍五入,便是個藝術家了,他當場做起了解說,“你看這鼻子,這嘴,這發型,和我是不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是……吧。”
裴玉琢麵無表情,父親那還算高挺的鼻子,到了畫像,成了一條直線兩個點,注意點全在鼻孔上;那長細的眼睛,則直接成了兩條縫中夾一點;眼角隻有笑時才有的細紋,被畫得像割出來的;那不薄不厚的嘴唇,則被畫得像是吃了辣椒後遺症一樣……如果非說有什麼是像的,那也許是那眉毛吧,倒確實很是相像。
她看得出,父親在說自己畫好時,格外真心實意,可這種真心實意法,她怎麼就理解不了呢?
“進來吧,玉琢。”裴鬨春帶著裴玉琢進了大營,一進屋,便能看到裡頭雜而不亂的場景,牆角的地方,被規劃出一整排呢長方形的花圃,上頭種著分不出是蔥蒜,還是韭菜的東西;就連桌上都放著好些花盆,像是剛搬進來,隻有個小苗苗,還看不出具體是什麼,“剛剛把它們搬出去曬太陽了,這才搬進來呢。”他很快找到了個木凳,便要女兒坐下,他同樣坐在對麵,看著女兒目不轉睛。
“這些年,你過得好嗎?”父女倆明明分隔兩地,自出生後,也就見過一回,可竟是心有靈犀,同時開口。
“我過得很好,奶奶也很好。”分明平日裡,已經通過信件聯係,可在真的見到彼此時,想要問的,想要說的,卻都隻有這幾句——我很好,你也要好,這大抵是所有被分隔開的家人之間,最美好的期盼和祝願。
“你看到了,我也很好。”裴鬨春立刻回答,不帶半點猶豫。
哪兒好了?裴玉琢沒吭聲,隻是舍不得將眼神從父親身上離開,她能看到,父親的手上,全都是繭子,右手背上,還有道又長又深的疤痕,疤已經掉了,隻留下可怖的皺巴巴紋路,而脖頸上,也隱約能看到細條的傷痕,許是年月久了,淡了不少……她還記得,奶奶說過的那個爸爸,雖然自小練武,可也生得唇紅齒白。
若是看到現在的父親,奶奶一定會傷心的吧。
“你是個大姑娘了。”裴鬨春還是沒忍住,猶豫地站了起來,手輕輕地放在了女兒的頭上,“沒能陪在你的身邊……”
“沒關係的。”裴玉琢立刻抬頭,回得很快,隨著二人單獨相處的時間一點點地過去,在信件裡,總是關心著她的那個父親,像是從信紙上跳到了這,格外生動,“我明白的。”
很小祖母就告訴過她了,裴家的孩子,都要學會忍耐,她的父親,不是個好兒子、也不是個好父親,可他也在邊疆,守護住了無數個家,祖母說:“你可以怨你爹,丟下了你,就像我也怨他,不能陪在我的身邊,隻是祖母也希望,你能理解、支持他,雖然這很難,我們一起努力。”
她努力了很久,刻到最後,還是沒能完全理解——她多希望,能看看父親,後來,她便有了個誌向,她想要延續著父親的理想,守衛邊疆,像她一樣,當然,這個夢想沒持續多久,便被打破了,她才知道,原來女人,是不該有這麼多奇怪的想法的,可這之後,她的心卻越飛越遠,開始向往著外麵的世界、向往著成為英雄、向往著輪換父親回家……
“有關係的。”裴鬨春聲音很溫柔,若是現在有士兵進來,沒準會被嚇哭。
“現在,我已經看到了我的父親。”裴玉琢隻是抬頭,看著父親的臉,這就是她的爹,她要記住,永遠不要忘記。
“就像你和母親願意支持我一樣,我也同樣支持你。”裴鬨春聲音不重,可卻許下了一個承諾,他打算用一生來踐行。
聽到這話,裴玉琢一愣,然後低下頭:“就算,就算我不想嫁人也行嗎?就算我想上戰場也行嗎?”她脫口而出,自覺失言,立刻低頭。
“上戰場很危險,刀劍無眼。”
“我知道,可你為什麼能去呢?”她很犟。
“正因為我去了,我才舍不得你去,你要相信,你的父親能為大夏朝,創造出一個和平的邊疆。”
裴玉琢正低著的頭忽然抬起,眼神明亮:“可為什麼我不能一起創造呢?如果是危險,我也想要和你一起麵對。”她想說自己什麼也不怕,可又不能保證,畢竟自己還沒上過戰場,“我真的行的,我特彆厲害。”
“我知道。”裴鬨春立刻接話,他心中很猶豫,在兩輩子裡,裴玉琢都是真刀真槍上過戰場的,可是說實話吧,哪個做父親的,舍得自己的孩子冒風險呢。
“可是我不行對吧?”她隨意地應,“就像祖母曾說的,我應當找個門當戶對的好人家嫁了,成婚之後,好好持家,生幾個孩子,然後兒孫滿堂,照顧公婆,再照顧兒女,誰家都是如此。”
可她並不想,也許是天生反骨的原因,誰家孩子都能接受的事情,她卻理解不了。
舅媽曾經是京都裡出了名的才女,一家女百家求,後來許了舅舅後,為她生下了三子二女,前後花了八年有餘,本以為有子有女萬事愁,可哪想,舅舅身邊討好他的人很多,便也納了妾,她在養孩子的同時,還得繼續打壓妾室,即便如此,她還是做到了麵麵俱到,就連她這個偶爾過去的便宜外甥女,也絕不缺漏什麼。
裴玉琢曾和舅媽撒嬌過,想聽她作詩,舅媽沉默了片刻,而後笑著搖了搖頭,說荒廢太多年了,做不出了,那時她看得見,舅媽的眼中,並不快樂。
她也見過恩愛夫妻,可再恩愛,也是一樣,被牢牢地束縛在那,不能動彈。
“不是這樣的。”裴鬨春輕輕地拍了拍女兒的腦袋,“如果你真想上戰場,就上吧,等過兩天,你到女兵營那去看看。”
邊疆女子彪悍,本就有男人死光,女人頂上的習俗,他征兵令一發,有不少女人也來了,大多是喪偶無子的,她們挺堅定,隻說要上戰場殺寧朝人替夫君子女報仇,便被招了進來。
“我可以嗎?”裴玉琢忽然迷茫,她沒想過父親竟然會答應。
“當然,得等你大些,在我的兵營裡,可沒有要孩子上陣的道理。”裴鬨春語重心長,“為父會教導你,無論是領兵、用兵,我當初學了什麼,你也可以學,我的女兒,哪會比彆人差呢?”事實上,他也有些不老實,事實上,若不是他有九成把握,又知道自己能護住女兒,這件事,也許他還是會做個霸權主義混蛋爹,再壓製幾年。
“好。”
“還有。”裴鬨春猶豫著開口,“嫁不嫁人,還是要隨緣分,若是有一天,遇到了對自己好、合自己心意的男人,那自然而然走到一起,也是很好的,沒必要非說什麼不嫁的。”
“若是遇到我喜歡的人,我就捉他入贅!”和父親一旦熟稔,什麼話也敢說了,裴玉琢眉頭一挑,初見後世那女裴將軍的神采,“他要是中意我,也可以嫁到咱們家來!”
“行,依你,都依你。”裴鬨春笑著應,隻摸摸女兒的頭,這以後的事情啊,還是以後再說吧。
……
春枝是裴玉琢奶娘的獨女,為了能讓她有個良籍,找個田莊裡的好人家嫁了,奶娘已經和裴老太太提了一回,給女兒脫籍的事情,這回裴玉琢走了,裴老太太剛好想起這事,便把身籍給了奶娘。
“春枝,你看娘帶了什麼回來?”奶娘一進家門,喜氣洋洋。
“什麼?”春枝懶洋洋地抬起頭,她心裡想的事情多,便也不願多做功夫。
“你看,你的身籍。”奶娘眉飛色舞,“以後你便是良民了!”她尋思著,這旁邊村子裡,有幾個讀書人,生得不錯,前景很好,和她的春枝很是相配。
“什麼!”春枝立刻站起,驚呆了,她跺著腳,“娘,你做什麼呢!我想要做裴府的丫鬟!”
“你娘我都做一輩子丫鬟了,你還要跟著做啊!”奶娘無言,拿手指就戳春枝。
“我,我想要跟著大小姐!”春枝擲地有聲,開始撒嬌,“娘,你和老太太說說,我不用脫籍,我就想做大小姐的丫鬟,陪在她的身邊。”這輩子,她絕不再嫁給那窩囊秀才,隻要跟著大小姐,一定能像秀玉一樣,最後嫁個大官!
奶娘皺著眉頭,推了推這不懂事的姑娘:“你在鬨什麼呢,大小姐都到西城去了,沒個三五年,大小姐又不回來,你跟誰去?就算你要去西城,你說說你怎麼去?”
春枝被問得一愣,她大腦一片空白,耳畔邊嗡嗡的全是自家母親的批判,她這辛辛苦苦重回一回,也沒彆的想法,就想和未來的皇後搭個邊,怎麼就找不著人了呢?難道,她是特地再來嫁給秀才一回的?
這賊老天!
作者有話要說: △事實上,重生了對於有的人來說真的能改變命運,對於有的人來說,就是徒勞無功(是的比如我,我曾經想過一個問題,要是我重生了能乾嘛?想來想去,我好像隻能這麼按部就班地再次過完一生QAQ,我連什麼股票彩票都不記得,學的所有技能,也不存在什麼突然讓我變大牛的可能性。)
△換個角度↓↓嚇呆你,叉腰↓如果是以下的劇本,大家會不會覺得重生很合理呢
太子重生:《廢太子重生記》講述了被廢太子,如何奪回自己皇位的故事。
三皇子重生:《奪嫡風雲》無名皇子,如何戰勝男主劇本二哥、太子劇本大哥,奪得皇位。
林淑娘重生:《嫡女複仇記》上輩子的,儘數討回,這輩子,我要成後。
春枝重生:《侯門俏丫頭》跟著上輩子錯過的好主子,一起登龍門,覓佳婿
(真·透明)榜眼重生:《寒門狀元》從榜眼到狀元(詩詞慘被偷還沒姓名捶地)
△裴玉琢為何不想結婚?
1、年代:那個時代結婚了,往往意味著被關在大宅門中,出去最遠的地方,就是逛街over,宅是自己的 選擇,被迫宅是痛苦。
2、理想:她從小就向往著延續父親的責任,更寬廣的世界。
3、恐婚:是的,點頭,她恐婚。
4、自我:她在那個不該有自我的時代,覺醒了對自我的珍惜,這種抗爭,讓她更加強烈的不想進入婚姻,總覺得進入婚姻,是失去了自我。
↑婚姻還是有好有壞的,不能全說不好的,捶地!
△論:裴爸爸到底是個藝術家嗎(是!←一把槍指著我)
△熬夜碼字到現在,睡醒八點還要出門辦事,小天使們,明後天見,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