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寧朝人來說, 一年中,冬季算得上是最不好過的季節,他們雖立國建朝, 可終究礙於邊疆生活條件, 比上不足比下有餘,過得不算特彆富足,寧朝人學著大夏朝,也開始發展起了種植業, 隻是他們身處的區域,氣候著實莫測, 土壤也算不得肥沃,連相應的種植工具和技術都無, 雖說用了點心力, 可也見不得多少成果。
至於他們賴以為生的畜牧,到了冬季, 同樣麵臨著尷尬地境地,周邊的牧草已經被吃禿了幾輪,冬季草葉凋零,難能繼續保持動物的口糧, 到最後, 若不儘早殺了吃,便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原本挺壯實的牛羊,一天天地瘦削下去。
正因為氣候、生活方式等條件限製, 也致使著寧朝的軍隊,在每年快要入冬的時候,便要拉起一支軍隊,飛速地到夏朝邊疆,能搶則搶,當然,這被搶掠的範圍,則就要比很多人想象的多得多。
許會有人疑惑,既然裴家帶兵一流,裴將軍也還身體康健,穩坐其中,又有城牆作為底線,哪需要防備什麼,可要這樣想,就錯了,這年頭,在城市之外,還有著一個又一個散落分布的小村莊,他們並非不願到城中居住,隻是戶籍限製,手無餘財,唯一的手藝就是種田,隻能隨著他們的田產、祖產生活,一旦倒黴被寧朝軍隊選中,便會迅速找地方逃難,等待軍隊搜刮一空後,哭天喊地地回到自己的家。
再者,寧朝的軍隊,大多是輕裝出行,他們連糧草都無需帶多少——畢竟沿途上,有無數的部落,能作為他們的遊動補給站,沒糧食了?不怕,進裡頭搶掠一般,砍幾個人,部落人就不敢反抗了,什麼皮毛、糧食一應帶走,有時若不著急,甚至連那些個苦命女人也成為了戰利品——他們相當於無成本出戰,隻要到了寧朝邊界這,便可以繼續往小村莊裡進軍,補給得差不多了,便開始遊擊攻城,若是前頭的城守得太厲害,他們便將輕騎分幾路走,到後頭的村莊裡繼續他們的劫掠,等冬天過了大半,補給得差不多了,就能直接浩浩蕩蕩地回寧朝都城去了。
因此,之前裴家將士的頑強抵抗,能做到的,也隻是儘可能的避免大夏朝百姓的損失,至於界碑之外,那些同樣屬於遊牧民族的,便也隻能看他們自己造化了。
裴家幾代人,上書過不少次,他們慷慨激昂,連著向幾代的帝王提出,希望能組成一股大軍,徹底將寧朝打散,可卻沒能得到同意,這理由也挺簡單,歸根結底,就是人和糧,要供給能深入邊疆的這麼一股大軍,耗費無數,還得算上前頭的招兵、練兵,耗費這麼大的成本,就為了平定邊境的亂局,在很多人看來,並不值得,當然,這也和邊疆陌生,地圖不全、當時寧朝還未建立,隻不過是部落遊擊劫掠有關。
所以一代代的,養虎為患,從部落、部落集結、建國、稱大寧,終於漸漸到了對大夏朝都有威脅的程度,若不是因為裴家人悍勇無雙,整個家族和邊疆諸城,齊心協力,恐怕這幾年,都能被打落好幾座城市,可這樣的“虛假和平”究竟還能維持多久,沒有人能打包票。
邊疆深處,已經有一支部隊開始行軍,他們身穿皮甲,正騎馬而來,馬蹄飛落在地上,卷起了一陣又一陣的沙土。
距離上一回,寧朝部隊大舉攻入,已經四年了,這四年的平和,倒不是他們學會了修真養性,而是當年,寧朝部隊被裴鬨春追擊著打了一場,犧牲於此的兵士,可不隻一二,就連當時帶隊的寧朝王上,都受了挺重一擊,單單回去把傷養好,就花了近一年,傷好之後,整個寧朝上下依舊心有餘悸,決心先休養生息,順帶吞並周邊幾個部落,穩固好後方,有充足兵力後,再來過一次。
“報告大王子。”騎著一匹黃馬的小兵調頭回轉到陣前,抬高了聲音彙報,“前頭……沒有部落。”他臉上的神情全是疑惑,寧朝軍隊又不是第一次進軍,他這樣的先鋒兵都算得上身經百戰了,從未看過如此奇怪的場景,自打離了他們大寧朝的國土,這部落就越來越稀疏,還不到邊境,竟已經是幾十裡都不見一個。
“再探。”大王子是寧朝王上的嫡親兒子,朝中上下都知道,他將是下一任的寧朝王上,此次由他負責帶兵,要到大夏朝這附近,賺點軍功回去,隻是帶著的糧草已經不太夠,按照從前的規律,是該遇到小的部落,到時直接殺了搶了,牛羊宰了吃肉就是了,可現在,竟是隻看見茫茫草原一片,他又下令,要其他的先鋒兵一起,分股去探,非得找到幾個部落不成。
他們一邊繼續往前行軍,一邊等著先鋒的回報,可無論是去往哪個方向的,都給了同一個答案:“沒有”,根據他們探查的結果,確實有找到幾個“荒廢”的部落殘害,在大風中已經不剩下什麼,隻留下實在帶不走的兩頂破帳篷,周圍的圍欄早就被風吹得半倒,一看就是疏於維護的結果。
“難不成……”大王子沉吟著和身邊的參謀討論,“大夏朝主動去劫掠了部落?”他剛說完,自己立刻推翻了這一結論,搖了搖頭。
首先,他知道的大夏朝人,骨子裡都很缺乏點“侵略性”,事實上這也是他最看不起的地方,明明有著那麼多的糧草兵力,卻連征服邊疆都做不到,若是換做他們有這樣的國土,能做的事情多了去了!他知道,大夏朝人有句話,叫有德者居之,可在他看來,這分明就該改成有能力者居之!他們寧朝,才是真正有能力擁有這片土地、財富的人。
其次,大夏朝的條件,屬實比他們要好得多,這些個部落,能有什麼好東西,值得要人去搶?笑話。
那參謀也不讚同,他小聲地給了另一種思路:“大王子,臣隻擔心,這是另一個大部落乾的。”邊疆沒什麼國土觀念,全按部落說了算,他們寧朝能集結部落發展建國,彆的部落也可以,隻是……這邊疆何時出現了有這種能力的部落呢?
兩人絞儘腦汁,都想不明白,這一切到底是什麼原因,他們當然不會了解到,就他們退軍休養生息的這小兩年期間,人大夏朝的西城,已經鳥槍換炮,完成了一場耗日持久的“大移民”活動,原先被他們視為補給站的眾人,現在都通過了西城邊城審核處,到人西城落了戶,有望擁有大夏朝國籍了。
想不明白歸想不明白,他們還得進軍,隻要進了大夏朝邊境,問題就一定能解決的……吧?
大王子身為大寧朝的未來,軍事天才,在這段時間,無師自通地學會了“望梅止渴”這一神跡,還在界碑地時候,他就開始衝著士兵們畫起了大餅:“你們看,過了這條線,咱們就到了大夏朝了,進去之後,村落無數,裡頭要什麼有什麼,我做主了,這回不禁著,誰搶到是誰的,咱們吃飽喝足,再來好好地給大夏軍隊一點顏色看看……”
他酣暢淋漓地發完了洗腦包,滿意地看著士兵們鎮臂高呼,激動得滿臉通紅的樣子,然後忽然陷入疑惑——他四年前和父王一起來攻打過大夏,他怎麼記得,在那時候,還要行軍這麼個好幾天,才能看到界碑呢?隻是這回,中間都沒有停下補給,少了劫掠部落的時間,這麼算起來,也還算扯平?
這種事情……應該沒有什麼大不了吧?等把該搶的東西搶了,到時候再挪界碑也不遲,反正遲早,這大夏也是他們的。
然後,大王子便開始接連遭受,他這一生中,最沉重而又最連續的打擊。
先鋒:“報!前頭發現一村落,四周無人,毫無防備!”
大王子揮劍:“傳令下去,全軍做好準備,上馬,急行軍,衝!”
到了村落,倒真是無人防備,因為這才不到十戶人家的村落,可真是“空空如也”,家外的田地,連一顆種子都不落下,全數挖走,隻留雜草,屋內更是桌椅、鍋碗全部搬走,連口笨重的大缸都沒留下,換句話說,這村裡,除了那拆不拆的房子,圍欄,竟是一個沒落,全部帶走了。
先頭畫的餅太大,到了這時,衝擊便也更大了,就連一直以來,飲食都很得保證的大皇子,都生出了不少的小情緒,這一切到底怎麼了?
可任憑他們多糾結,也隻能繼續往前,騙著自己,一定是這個村落荒廢的,下一個,下一個準保有人有糧。
先鋒:“報!先頭又有一村落,規模不小,估摸有二三十戶人家……”
大王子激動:“傳令下去,各就各位!”
當然,結局顯而易見,他們小心翼翼地形成了包圍圈,猛虎撲羊般衝了進去,果真又是一場空城計,大王子二話不說,換了個先鋒官,繼續往前,他就不信了,這大夏難不成是內部出什麼大事了?怎麼就一個村落都沒有?這合理嗎?那麼多土地,還有房子,就都不要了?
先鋒下跪,聲音帶著抖:“報,大王子,前頭又有一個村落……”這已經是他回報的第六次了,他前頭的兩個先鋒官,一個被免職,一個沒了命。
大王子已經筋疲力竭,總也得不到糧食補給,已經要他們開始節製食物起來,以往的什麼大口吃肉,不存在的,根本不存在,現在能喝口帶肉的湯,都得是貴族、將軍待遇了,他抬起手,嘴角抽了抽,已經笑不出來了,“叫一隊騎兵,直接進去看吧。”他算是看透了,這些村落裡根本沒有人,再這麼下去,估計要開始殺馬了。
“從令。”先鋒不敢反駁,立刻去點人急行過去,一眾兵士雖然休息充足,可連日來的半飽狀態,實在讓他們漸漸提不起勁,就連對大王子的話,也開始出現了懷疑的聲音,要不是被發覺,拖出去斬了幾個,沒準都要偷偷地鬨了起來。
這回,和之前的任何一次都沒有區彆,依舊是輕而易舉地進去,再輕而易舉地出來,什麼東西都沒有,大軍還得接著餓。
到此,這支千裡迢迢來劫掠大夏朝的部隊,已經離出發的地方,行了快一個多月的軍,若是得不到補給,恐怕連稱回去都難,可謂是麵臨著破釜沉舟的局麵。
……
“戰爭,要開始了。”裴鬨春早就換上了沉重的鎧甲,站上了瞭望台往前看,他身後,是規模驚人的兵營和城市。
他一直在和時間賽跑,這段時間來,他不斷吸納著外族人,就連周邊城鎮,也輪著又是強逼、又是威脅地,把他們遷移來到了城市,他打算逼著寧朝的軍隊,好好地打一場,這一戰,絕不讓他們回去。
這件事一開始讓下頭有不少怨言,畢竟自古以來,安土重遷的理念,讓很多城外的居民,是寧可被打死,也不想換地方,可他們在外頭的生活,不但可能會白白送了性命,還會給寧朝軍隊增加糧草,裴鬨春絕對不允許這種損人不利己的行為在此處發生,便強壓著人回來,還請了了解當地習俗的老人,幫忙把村落祖先的墳墓、牌匾等悉數帶回。
人口漸漸多了起來,基礎建設便也被組織著搞了起來,之前穿越的世界,有過許多建房子的經驗,多少在現在也發揮了作用,他組織著下頭的士兵、遷來的人口,搞起了大夏朝的安置房修建計劃,造了批不那麼符合當朝審美的二三層方正模樣的房子,雖說不甚美,但也算寬寬闊闊,很適合人居住,一下安置進去大批人口,現下城內外,已經基本能做到自給自足,哪怕關閉城門半個月兩個月的,也能過日。
“父親。”裴玉琢的聲音響起,她站在裴鬨春身後一點的位置,身上穿的是一件按照尺寸改好的輕甲,腰上掛著一柄劍,手上則拿著紅纓□□,站得筆挺,哪怕是身材纖細,個子也算不得太高,可卻不知從何處生來一股威武之氣。
“這回,可不像是之前那幾次,是真正的戰爭。”裴鬨春頭都沒回,輕聲開口。
“我知道的。”她立刻回話,聲音中無半點動搖。
在來到西城的這幾年,她沒一刻停息,一開始,先是成了父親的小跟班,乖乖地跟在後頭,聽著他對整座城市的安排,事實上那時候,裴鬨春做的事情,已經不止是管理軍隊,而是管理一整個城鎮了,若是給那個文員聽到,一定說他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這是在奪當地縣令的權利!
可要知道,這邊境之處,早就成了裴家的天下,幾代人的經營,已經足夠將姓名刻畫進土地之中,再加上大夏朝本就對邊疆不重視——這連年征戰,人口不足,經濟衰退,文化落後的地方,管也管不起來,即便有人發現了這樣的趨勢,也悶不吭聲,全當什麼也不知道。
而當事人裴鬨春,倒不是裝傻,他隻是做著兩手準備,他沒有原身骨子裡的忠君情懷,對他來說,這些他親眼看得到的百姓,和在身邊的女兒、母親才更重要一些,京都裡那場重生者大亂鬥,他沒有興趣也不想繼續再摻和,隻想著靜靜看他們互相爭鬥結束,隻是若是登上皇位的,是暴虐的太子,或是無能的三皇子,恐怕這大夏朝都亡了一半,事實上就連二皇子,也隻是個守成之君。
若是有一天……他也想用他能動用的力量,給女兒護出一片光明的人生,哪怕被千夫所指也無妨。
裴玉琢忽然遲疑地開了口:“父親,要不要告訴奶奶一聲。”在去年,裴老夫人病了一場,裴鬨春便以這個理由,將母親並裴家莊的諸人都帶來了邊疆,現下正住在西城之中的將軍府內,若是太子還在朝堂之上,一定會跳起來,大喊他有謀逆之心,隻是京都,早就因為三皇子的異軍突起,陷入了另一重的混亂,太子尚未被起複,權力已經被分了一大半,哪能甘心,隻得開始私下互相使著絆子,爭鬥起來了。
“好。”裴鬨春隻應了句好,事實上寧朝部隊以為自己悄無聲息進入界碑的那天開始,這消息已經傳了回來,他已經吩咐所有士兵,做好準備,基礎建設全都暫停,整個邊境,有裴家軍隊的地方,都進入了戰時狀態。
裴玉琢看著父親的背影,久久無言,父親將裴家軍內的女兵分配給了她,當然,她雖是將軍的女兒,卻也隻是女兵部的副將,雖說寧朝沒有入侵,可這並不代表周邊全是和平,單單是驅逐偶爾巡視來的部落,或是潛伏到大寧邊境,解救部落之人,就已經足夠勞累,除此之外,兵營中的人,還被陸陸續續派出去探索,繪製地圖,現下界碑之外的地圖,除卻寧朝內部的,都已經掛在了營中,被研究又研究。
她曾以為,父親答應她上戰場,會瞞著她的身份性彆,或是讓她著男裝出來,可沒想父親在頭一天,就和軍營諸人公開了這事,格外認真地說:“若我女兒在軍事上有天賦,那有一天我走了之後,這裴家軍,就由她繼承。”她以為眾人會反駁,可大家也隻是說了兩句擔心刀劍無眼,便沒再爭論,像是女人上戰場,女人繼承父親權力,是很正常的事情一樣。
她在這,感受到的是平等和尊重,幾乎家家戶戶的女兒,都是“拋頭露麵”,行走在大街之上,絕無奇怪眼神,還有的女人,甚至成了一家的頂梁柱,看店持家,無所不能,走到大街之上,若有人敢多看一眼,就有彪悍一些的女人,敢拿著菜刀,長棍追著他半條街,非得送他入衙門不成。
至於成婚年齡,這也挺隨意,若是看了對眼,便找個媒人,喜結良緣,若是看不對眼的,一個人生活,立個女戶,大了還會到育嬰堂那領個父母不在的孩子回去照顧,繼承家業。
這些都是因為邊疆的特殊情況造成的,連年的戰爭,要男丁大多從了軍,生個女兒,能陪在身邊久一些,反倒是件好事,且這也不存在什麼大戶人家——真有大戶人家,人也早就搬遷到了京都、江南了,小門小戶的,本也沒那麼多講究。
這分明和京都沒有半點相同,可她卻生活得很是舒心,想出門的時候,可以走到外頭看看,舞槍弄棒,也絕非特立獨行,除非真的搞出個爬牆、私通,基本也不會被人指責什麼名聲有虧,她還不懂什麼叫做自由,隻是覺得,身處在這,格外的幸福。
她甚至想過,如果以後能一直留在這就好,她替父親守護著邊疆,守護著這群可愛的百姓,然後過上自己想過的生活,無需擔心什麼敗壞裴家家聲,或是到了年紀,必須成為彆的男人的附庸,何其幸運?
前段時間,她收到了來自京都的信件,寄信來的,是舅舅家的表姐,她更長裴玉琢三歲,已經訂婚出嫁,許是沒人能說話,她寫了好長一篇,在信裡,她說儘了自己的憂愁煩惱,和她成婚的親王世子,家中已有兩個過了明路的丫鬟,隻等她點頭,便成了正兒八經的妾室;而她的那位親王妃婆婆,則很是看不起國舅家的靠女人發家,指指點點,綿裡藏針;還有尚在府中的丈夫嫡親弟弟,又對親王之位虎視眈眈,一心想找個地位比她要高的妻子……總之,她很苦,在信件的最後,她還不忘留下一段美好的祝願——
“玉琢,你生性爽直,不愛處理這些,可也得將持家之術學起來,否則到時候臨時抱佛腳,就為時太晚,裴將軍和裴老夫人都很寵愛你,如若可以,請讓他們多幫你相看相看,女人這一生,要是沒遇著良人,這輩子就毀了,切記切記。以及,你何時回到京都,到時我們再小聚,對了,你已經在西城好些年,還是早些回京都,好男兒不多,到時我幫你安排,去幾場賞花會,也好在諸位夫人前留個印象。”
看到這些話時,裴玉琢竟是一時心寒,她知道,表姐的每一句話都是為她考慮,句句真心,可在那信紙上,她看到的,竟是滿滿的“吃人”之意,她的這位表姐,尤其擅長畫畫,她匿名賣出的花鳥畫,甚至得到了書院山長的誇讚,若是個男兒,已經能靠這書畫得個才子的名聲,甚至拜個好師傅,可表姐事出,卻被舅媽說了一頓,隻說她幾年後就要出閣,怎能流出字畫,那時表姐的所有不甘,現下不知還有痕跡?或是現在已經隻剩下認同?
正因為對她的這份關心,表姐才會坦誠心扉地勸她回京,見些家中有未娶妻男兒的夫人,也才會說出未遇良人,毀了終生的話,可是……這又是為什麼呢?後宅究竟有多麼大的力量,能這麼困住一個又一個女人,讓她們認命,並信奉於此呢?哪怕她是個終生未嫁的老姑婆,又如何呢?
哪個少女不懷春?可要是嫁人之後,要過上這樣的日子,這懷春的代價也未免太大,要她情不自禁地恐懼起了成婚。
裴玉琢猶豫地和父親談了一次,她擔心說這些話,會惹奶奶生氣,父親沉默了好一會忽然開口,他告訴她:“你要相信父親。”統共六個字,便結束了對話,燈光中,父親的眼神很明亮,裡頭裝滿的全是堅定,裴玉琢知道,她信了。
……
這一場戰爭,後世史稱西城大戰,它更像是漆黑夜空裡放出的煙火,閃耀奪目地留在了曆史之中,因為裴玉琢這個名字,頭次被刻在了史冊之上。
難得的無風天氣,可下頭橫生的草,已被踩得東倒西歪,全是淩亂,地上有不少東西,有血、有破碎的武器、衣服,任誰都能看出,這一定是有一場巨大的爭端。
“將軍!”好幾聲重疊著的喊聲同時響起,不少士兵往後回頭一看,這才看見是裴鬨春,他剛解下上身破了一半的鎧甲,那砍刀的痕跡,直接破了鎧甲,入了身體,一道血痕,正在不斷往外滲血,任誰看,都知道是可怖的傷痕。
後頭負責醫療的兵士,已經急匆匆地過來,正替裴鬨春處理著傷口,裴鬨春傳了一套基礎傷口處理方法下來,這倒不是他不想傳授更多,隻是他記憶裡的那個世界,學的是內科而非外科,對待這種創口處理,沒那麼專業,提純的酒精直接灑下,刺激得連忍痛能力一流的他,眉頭都挑了挑,握緊了拳頭,閉上雙眼。
裴玉琢臉上也有血跡,不過不是她的,而是敵人的,她本在前麵的位置,一聽到父親受傷的事情,立刻驅馬趕回,一下從馬上躍下,站在父親麵前:“將軍。”戰場之上,沒什麼父女,隻有上級對下級。
“我沒什麼,是小傷。”裴鬨春眼神都有些發昏,他知道,這是失血有些多,可還是在可控範圍之內,這場戰鬥,比想象的要平和、卻又比想象的要慘烈。
平和在於,西城穩住了,就連周邊的幾座邊城,也沒出現從前的城破被搶的事情,可慘烈又在於,寧朝人蟄伏四年準備的軍隊,著實不可小覷,那位大王子,也確實很有軍事天賦,哪怕他們糧草不夠豐盈,可打起仗來,格外有個狠勁,又大多是騎兵,裝備也很是可以,裴家軍對敵起來,也隻是個四六開。
上輩子就是在這個時間點,太子和二皇子來了,同時又帶來了一股護衛士兵——說難聽點,若不是當時,皇帝怕兩個寶貝兒子雙雙殞命,送來了一堆糧草、武器、士兵,哪怕二皇子沒被算計擒獲,這西城也抵禦不了多久,這輩子,兩個皇子還在上演京都風雲呢,沒工夫過來,全靠著裴鬨春這幾年的準備,才能擋下最猛烈的第一股衝擊。
在血戰了幾天後,寧朝已經用人命和石木填平了溝壑,裴鬨春不願將戰場轉移到內,當機立斷,帶著幾乎所有兵士開關出城,真正地開始了刀刀見血的換命之戰。
先頭也說過了,這四年來,裴鬨春暗地招了不少兵,這些兵士雖然經曆了最嚴格的操練,可終究還沒上過戰場,沒見過血,可寧朝人就不同了,他們瘋狂起來,周邊部落的人都殺,個個都是殺過人、血裡養出來的,哪怕人少一些,也完全不輸。
裴鬨春做的很簡單,他一馬當先,和其他一大批的裴姓將士衝在了前頭,這衝動,可也是鼓舞士氣的最好辦法,當然,這同時也是因為,大夏朝向來不重視武將士兵,撥來的錢財很少,他們騎兵不夠多,若是拿小兵到前頭,根本就是逼他們送命,反倒是裴家人,大多馬術好,武藝從小練到大,活命的機會還要更多。
他不知殺了多少人,眼前全都是血,誰又願意做個屠夫呢?隻是戰爭本質如此,如果他們退了,身後的百姓就要死,以殺止殺,就是如此。
裴鬨春就像個戰場絞肉機,尖頭鋒銳之處,直接將氣勢洶洶的寧朝軍捅出了一個口子,隨著裴家親軍的入場,寧朝的騎兵開始退了,而那大王子終於按捺不住,騎馬出來,他也殺出了血性,隻是身份尊貴,被護著沒有上前,可他對裴鬨春耿耿於懷,猶然記得,四年前,是他騎著馬趕到,給了他父王一擊,兩人在混亂中,像宿敵般重新交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