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灰男配的沒出息爹(七)~(九)(1 / 2)

C城的春天, 向來很短, 隻要到了三四月份,那趕著要來的夏天便也匆匆到了,烈日在頭頂了,灼灼散發著陽光,可固守陳規的長輩們,卻還堅持著老一套的風俗,不到農曆的清明過後,決不讓孩子們換上短袖,哪怕打滾撒嬌, 也獨獨在這件事情上頭不讓步。

自打政府決定開始市容市貌整改, 發展城市建設後,整座城市, 便囫圇地變了個模樣,原先陳舊的房子, 或是已有些歲月的城中村, 儘數拆了個遍,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個被圍牆包圍起來的正在修建的工地,一方麵要人不免有些遺憾原有回憶的結束, 一方麵又叫人期待起未來高樓林立的現代城市是何規模。

裴鬨春工作的這個工地, 是隸屬於省第三建築公司之下的,規模挺大,管理也規範, 當然,相應的工資會比外頭那些包工頭出的要稍微低一些,但總比莫名其妙地被坑了工資要好一些。

他頭兩個月的工資都直接交給了裴奶奶,畢竟家裡多了一個人,吃喝費用都要高上一些,對方也沒和她客氣,直接留下,裴鬨春私下猜測,恐怕裴奶奶還是心有餘悸,擔心他拿了錢就跑,所以寧可讓自己兒子身無分文,也要把錢藏好。

一到了領錢的時候,工地便會在旁邊的小屋子裡擺上這麼一張桌子,上頭是攤開來的賬本,每一頁都寫著工人的名字,後頭對著出勤、工資,甭管認不認識字,到了這時候,都會格外小心,恨不得把臉貼到那本子上頭,確認沒有半點差錯後,才再最後的空格簽上自己的名字,這才能從財務那領到自己的工資。

若是稍有不對,哪怕平時再溫和的老好人,都會一瞬間火上心頭,紅著臉大吵起來,非得得出一個結論才肯罷休,畢竟這份錢雖然不少,可賺得實在不容易。

裴鬨春很快從擁擠的人群裡鑽了出來,他熟練地蹲在外頭的台階上,數起了剛剛拿到手的工資,這個月他乾滿了31天,再加上夜班執勤,到手的統共有5142.5元,是扣了稅的,在這個時候,已經算得上是“高薪”了,沒有什麼特長的普通人,出來找工作,能賺到的錢,最多也就差不多這個數了,隻是這份工作挺辛苦,一個月頂天了休息個兩天,多了就要扣工資,平日裡若是趕不及,還得加夜班,至於天氣炎熱,在外暴曬又沒有什麼補貼,這也是常事了。

一到發工資的日子,眾人也話癆起來,小王滿頭汗地從人群中擠了出來,一見著裴鬨春,便也跟著蹲下,裴鬨春賺的錢要比他多一點,可也不算多,按他自己心裡想的,對方乾的那些活計,是值得更高的薪水的,畢竟他力氣大,肯賣力,又不懂得叫苦叫累的,可他想歸他想,工頭哪會隨便調整工資線,便也隻給了裴鬨春這熟練工人的工資:“鬨春,你這個月賺得可不算少,你想好沒有,要怎麼花?”

這花錢也是一門學問,工地裡人人都是省錢天才,平日裡窩在工地宿舍,包吃包住的,能乾出一個月一分錢不花的事情,一個月到頭,也就花薪水這天,才會有人難得大方,舍得花一些。

不等裴鬨春回話,那小王就自問自答起來:“我打算給我婆娘彙點錢,要她買個手機,省得她出去,老接不到電話。”這幾年,彩屏的手機已經開始流行,若是還買黑白的,那還挺省錢,要不了多少就能買上一個,“等賺夠了錢,我也帶他們來C城。”

小王笑容裡帶著點酸,事實上像裴鬨春這樣的,很得工地人的羨慕,他們大多背井離鄉,老婆和孩子都不在身邊,生平理想就是賺夠了錢,要嘛在老家村裡起了樓,要嘛運氣好,帶著他們到這樣的大城市裡定居,可夜深人靜時,輾轉反複,總是會思鄉,想念起遠在家鄉的一家老小,不知道他們過得如何,裴鬨春每天家裡工地的來來往往,雖然是辛苦,可終究能和家裡人住在一起,不用承受分彆的苦,已經足夠了。

“不敢花,我兒子過段時間要上中學了,要是沒能去好點的學校,存點錢也能擇校。”裴鬨春笑得溫吞,和善地回話。

“也是,是該留點錢。”一聽到這話,小王便也不多說,立刻表示讚同,窮什麼也不能窮孩子。

“不和你嘀咕了,我先回去送錢。”再度確認了錢數沒錯的裴鬨春也不耽擱,把錢塞到包最裡頭,背好了便要到家去,他心裡算過一筆賬,這兩個月的錢,應該能緩解不少來自家裡的壓力,兜裡有錢,心裡不愁,他走得輕快,可腳步不由自主地偏向另一個方向。

……

每到了下課,鈴聲剛響,班上的同學便也像逃荒一樣迅速地背包跑走,哪怕老師再三吐槽,說他們這樣搞得學校像是災難現場,同學們依舊沒有改過,畢竟到了放學的點,誰都不想多在教室裡頭待上一待。

“一飛,你要回家嗎?”蘇依依脫口而出,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問話有點兒傻。

“嗯,要回去。”裴一飛很配合,對於他來說,蘇依依是他很長一段時間內,唯一的朋友,兩人又有同樣的經曆,說起話來很有共鳴。

“生民小學招考的成績過幾天就要出來了,你有沒有把握呀?”她試探性地問,出乎意料的是,招生考試那天,裴一飛竟然也去了,她坐在媽媽的摩托車後頭,遠遠地看見了和裴叔叔一前一後走著的一飛,隻是那時時間緊迫,她沒找到時機打招呼,後來回到學校,便也就沒再問了。

說到這,裴一飛往外走的步子頓了一下:“考得還行。”生民小學招生考試的題目出題方向,以課外和初中教學為主,考了許多什麼生啤的成語、歇後語之類的東西,作文題目也是直接選的一句有些要人難以理解的作家格言,裴一飛從小就喜歡看書,這些東西他多少知道一些,考得挺得心應手。

“我沒想到你會去考。”兩人並著肩一起往外走,蘇依依的聲音挺輕快,為好友覺得開心。

“我也沒想到。”

這句倒是大實話,在父親回來之前,裴一飛從來沒有想過要去考什麼生民,隻想著哪怕被分配去四中、六中他也認了,畢竟這就是“命運”,就算那學校不太好,到時他就去讀個專科,學些技術,早些畢業出來減輕奶奶的壓力。

可父親頭一個月,就給了他和奶奶一個大“驚喜”,看著他拿回來的厚厚一疊錢,祖孫倆互相對視一眼,相顧無言——一個成年壯勞力,在沒遇到什麼問題的情況下,賺得錢實在比一個半大不小的孩子加一個五十多歲的婦女多得多了。

然後……

奶奶她又“打”了爸爸。

不,準確點來說,應該是打了……爸爸旁邊的床墊,裴一飛至今想起這段故事來,都有些忍俊不禁,那天爸爸拿回來錢,就像個做錯了事情的小孩,局促不安地坐在小板凳上,不敢吭聲,事實上他回家後總是如此,像是個知錯的犯人,用默默的行動和沉默的表情來懺悔自己的過錯。

然後那時,裴一飛拿著衣服去樓下洗澡了,那天沒排隊,他洗得很快便回了租房,房門是半掩著的,能隱隱約約地聽到裡頭的聲響,奶奶平日裡總是不高不低的聲音,此時卻像是扯著嗓門般地罵著人。

“……你說說你,在家裡就能賺這麼多,你出去乾嘛?出去這六七年,你是賺到多少了?氣死我了,要是你爸看到,都能給你氣活過來,我恨不得每天燒香拜佛,和你爸爸好好說說,也不知道你到底是像誰,反正一點都不像我。”

“你現在立刻出門去問問,有多少人能賺這個數,他們憑什麼看不起你?怎麼就沒出息了?是,你一開始下崗沒能馬上找到工作,可這能全怪你嗎?不能,從小,我不就和你說過,咱們隻要有手有腳,又肯吃苦,不要起什麼歪心思,總是能有一口飯吃的,大不了就回鄉下去,租塊地種田,新華夏了,你又不是好吃懶做的人,還能餓死不成?”

伴隨著裴奶奶中氣十足的罵聲而來的,還有衣架打人的聲音,聽起來格外嚇人。

“媽,我知道錯了。”裴鬨春的聲音隔著門聽則若隱若現地,聽著很低落的樣子。

裴一飛站在門口,手握著把手,實在聽不下去,縱然他到現在都叫爸爸,那也隻是他心理上有檻過不去,再怎麼樣,爸爸也挺辛苦了,奶奶也不至於打他吧?

那一個月的時間,裴鬨春是在祖孫倆眼皮底下早出晚歸的,按說老人和孩子都少覺,兩人一向起得很早,可每天天才剛亮,便能看到屋子裡已經少了個人,那時裴鬨春已經靜靜地收拾好,出發去工地了,然後便是一天不見人,到了晚上,至少也得六七點,裴鬨春才結了工回來,那時身上已經是大汗淋漓,原先還算得上白淨的衣服,上頭已經有了不少發臟的痕跡,即使累到了這個地步,他也不會一回家就躺著休息,反倒是忙裡忙外,幫著把家裡該乾的活乾完才去肯去休息。

然後祖孫倆便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他前腳剛躺上那位置,後腳便直接睡著,甚至開始打起了呼,那聲音挺大,又很有節奏,按說是該要人聽著煩的,可祖孫倆不知為何,都沒有舍得再吵醒他,隻是這麼靜靜地看著,然後伴隨著還算有規律的聲音進入了夢鄉。

這之後,那床的墊子,被一點點的加厚,每天要是某人太累直接栽頭就睡,便也會有不知是誰,偷偷地為他蓋上一件薄被,生怕他著涼。

門被利落地打開了,可開門後裴一飛見到的場景,和他自己事先想象的,竟是沒有一點相似之處——

隻見裴鬨春依舊和他去洗澡前一樣,乖乖地坐在那小板凳上聆聽著教誨,沒有一絲反抗,而裴奶奶則是,高舉著衣架,一下一下地抽著鋪在床上的棉被。

嗯,這是在乾嘛呢?新興的打棉被活動嗎?

一見到孫子進來,裴奶奶二話沒說,就把衣架往身後藏,尷尬地笑笑,顧左右而言他,裴鬨春倒是沒什麼差彆,畢竟他並未感覺到這祖孫二人之間,一時流淌的尷尬。

得,裴一飛明白了,不單是他,就連奶奶,也舍不得對爸爸下手。

因為他們有眼睛,也都看得出,這個男人一直在努力改變,曾經因為分開變得生疏的心,也被再度貼合在一起,雖說留下的縫隙難以消除,可足夠多的親情,也足夠將其填滿。

……

“一飛,你回來了!”裴鬨春今天難得回來得早,這也是發工資日的福利,他一見著兒子進來,便很是熱絡。

“嗯。”裴一飛立刻回話,他注意到父親失落的表情,也跟著低下了頭,拳頭緊緊握著,明明在進家門前,做了有千八百遍的思想工作,叫聲爸爸,也隻不過是開個口的事情,可他怎麼就做不到呢?

“快過來吃飯。”裴奶奶剛還在忙活她的那點計件活,雖然裴鬨春說過了,他現在工資不低,要裴奶奶少乾點,可這話得到了裴奶奶的強烈抨擊,對方橫眉豎眼,怒罵了一通自家沒有長遠目光的兒子,隻有嫌錢少的,哪有嫌錢多的,她能乾一點是一點,多存點錢,沒準就能買下一套房子呢!當然,她也清楚的明白,她賺的這點錢,對於買套房子,那是杯水車薪,可那又如何。

奶奶給了個台階,裴一飛便也乖乖地坐下,他這才注意到今天的飯菜格外豐盛,難得的有了一盤子板栗燉豬蹄,還有個炸排骨,要知道豬蹄和排骨的價格還都挺高:“奶奶,今天是什麼好日子,弄了這麼多好吃的。”

要說平時,裴奶奶應該立刻和善地回話,可今天,她卻不由自主地追問了一句:“那還有彆的什麼不太一樣嗎?”

一聽奶奶這話,裴一飛便立刻正襟危坐,活像是人體掃描儀一樣,開始玩起了找茬遊戲,可他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怎麼就沒找到不同呢?

“你再看看?”裴奶奶挺熱情,又轉了半個圈,側麵對人。

“……這個,腰帶?”裴一飛總算注意到了和奶奶風格不太一樣,又顯得很突兀的“腰封”,那是亞麻色的寬版布料,上頭還有著些許褶皺,應該是用魔力貼之類的東西貼在腰上的,旁邊還連了條電線,接到了旁邊的插頭上麵,隻要認真看,大概都能認出。

“對,就是這個。”裴奶奶立刻笑開了,若不是怕把開關扯下來,她沒準能再轉幾個三百六十度圈,“你爸給我買的!”

她熱情地介紹起來:“你看,這插上電了以後,裡頭就會發熱,中間還放了藥材呢!對人的身體很好……”她活像是個傳銷出身的,介紹起來頭頭是道。

裴鬨春今天才領了工資,便上了街,目的便是給要給家裡買點肉菜,同時也給裴奶奶和裴一飛買上這麼一份禮物。

他想過很多種禮物,諸如衣服什麼的,不過他有預感,隻要買了,肯定又是要被裴奶奶一頓好說,畢竟在對方看來,衣服這些身外之物,買了就是浪費,可這麼一想,竟是覺得買什麼都不太對了,他選了選去,選中了裴奶奶曾經提過一嘴的護腰儀。

事實上這東西有點智商稅的成分,可在中老年人那邊很是管用,他們都挺堅定的相信,隻要買了這個,多用用,腰部的疼痛,都能多少得到緩解,說到底,這東西和“熱敷”的效果差不多,隻是變成了充電發熱,更方便一些,裴鬨春聽裴奶奶說過好幾回,說她腰疼不舒服,又聽見她和認識的朋友在嘮嗑,說聽到收音機裡的廣告,覺得這東西很喜歡,他確認了這東西的價格不算跪,便買了一個,全當安撫裴奶奶的心。

果不其然,東西剛買回來,他就又被說了,若不是他很堅定地說這東西不讓退貨,沒準裴奶奶真能乾出要他退貨的事情,可在確認了不能退後,裴奶奶立刻改了神情,美滋滋地把這東西帶到身上,到現在也沒脫下來過。

“來,你摸摸,很暖和的!”裴奶奶格外熱情,拉著孫子的手,就往護腰儀上搭。

“嗯,是挺暖的……”裴一飛愣神地回答,他仰頭看著裴奶奶額頭上的汗水,和身上挺輕薄的衣裳,再看看自己都有些汗濕的衣服,一時無言,他就不追問奶奶現在到底熱不熱了,既然奶奶肯戴著,那大概……也許,是挺涼快的吧?

“對了,一飛,你爸也給你買了個禮物!”裴奶奶想到了這,立刻轉頭看向兒子,剛剛兒子回家就給她看過了兩個東西,在看到了給孫子的禮物時,她那叫一個心花怒放,總覺得是父子倆人破冰的好機會,可看到給自己的禮物時,卻又立刻皺眉苦臉,很是不滿意,覺得那是浪費錢。

“我?”裴一飛一愣,看向了父親。

“一飛……我也不知道你喜歡什麼,就買了這個。”裴鬨春從身旁摸出了個袋子,塑料袋上印著店鋪的名字,是裴一飛常去的那家書店,“我也看不太懂,就要店員幫忙推薦了兩本。”他局促地笑笑,將袋子遞到了兒子麵前。

裴一飛沒吭聲,低著頭把那兩本書拿了出來,臉上的神情便是一怔,他在書店時,最喜歡看科普、機械方麵的書,大概所有男孩,心裡都有個機械夢吧,隻是這類型的書,大多是大部頭,比彆的什麼漫畫,拆得要慢許多,基本上每個月過去,都看不到幾本新拆開的,而書店裡的那些已經拆封的舊書,他已經都看得差不多了,這兩本是全新的,放在銷售榜單前三的,他路過過好幾回,還沒能看過。

“我不要。”裴一飛回答得很快,意識到自己的話有些生硬,他立刻補了一句,“這太貴了。”大部頭的書,也往往意味著高價,像是這兩本,加起來就要個小一百了,“錢可以存著,也可以給奶奶買點衣服什麼的,給我花,沒這個必要。”

“沒事,看書好,多買書我心裡也開心。”裴奶奶稍稍鬆了口氣,她馬上便笑開了,還有什麼比兒孫都孝順要人開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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