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城第一中學, 是當地排名前三的重點達標中學,初中部雖然名聲相對不顯, 不過因為有不少能直升高中部的名額, 在裡麵就學便也成了搶手的機會,裴寶淑正是在這所學校授課,現在負責教授初一年段兩個班的語文。
“裴老師,晚上我們聚餐,要不要一起過去?”同個辦公室的老師挺熱情, 一等她上課回來,就湊過去詢問。
若是在以往,這樣的聚餐一般都是小年輕們自己參加的, 很少邀請已婚已育的老師,隻是裴寶淑離婚的消息,早已暗地裡在c城第一中學傳開了,畢竟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 更彆說暑假時餘浩天和林念念兩人鬨了場轟轟烈烈的,更是要大家想裝作不知道都不行了。
“不了。”裴寶淑隨手把頭發掛到耳後,她正在改著學生交上來的作業,“我晚上得早點回去, 我爸在家裡煮飯呢!”
“行, 那下次要是有空,您可一定要去。”那老師也挺識趣, 轉身就走, 沒再磨蹭要求她非得去, 畢竟在他們大多數人看來,裴寶淑目前就像個“易碎品”,要好好保護,以往學校裡還有離婚的同事,上課上到一半,忽然哭了,嚇得同學們不行,最後不得不休了很長時間的假,雖然有挺多老師理解不了裴寶淑和餘浩天離婚的決定,可再怎麼好奇也不會在人家麵前提起,徒增彆人煩惱。
裴寶淑倒是不知道同事們在想什麼,隻是專心致誌地做著自己的事情,打算在回家之前把這些作業批改完畢,認真時事情總做得很快,也不知過了多久,這一疊的習題冊已經批改完畢了。
按照學校的要求,他們這樣的非班主任老師,是無需在非值班日在學校久留的,隻要保證上課時間準時到達,安排的工作徹底完成即可,裴寶淑處理完事情,便拿著包準備回家去了,在這之前,還得去小學把兒子接上,然後兩個人一塊回家。
上個禮拜,應餘爸爸和餘媽媽的要求,裴寶淑把餘澤一送了過去,當然,餘家爸媽也很講究,沒乾出那種硬要兒子和前兒媳碰麵的事情,從頭到尾,她都沒看到餘浩天出現,隻是澤一也不能呆在爺爺、奶奶家太久,畢竟兩個老人家身體都不算太好,若是天天忙接送、煮飯、收拾的,一周兩周還好,半月一月非得落下點什麼毛病,而今天,就是餘澤一回家的日子。
裴寶淑平日裡用的交通工具,是一輛黑色的五座小轎車,當初也是因為想著要接送老人、孩子,她才特地去學著這個,她發動汽車就往外開,準備往餘澤一就讀的c城和平小學開去,和平小學是c城最好的一所小學,因此周邊的學區房也很搶手,小學正位於c城第一中心醫院後半條街左右的位置,先頭裴寶淑每回路過醫院,都得控製著自己不往那看,才不會讓過去的種種記憶反複出現。
說起來,從發現丈夫出軌到現在時間過得並不久,掰著指頭算起來,差一兩天才到三個月,可有時想起來,覺得就在昨天,有時想起來,卻又覺得是恍如隔世。
就昨天還前天,她才剛從李梅梅那聽說,林念念又去鬨了一回,在醫務科門口直接坐在地板上嚎啕大哭,說什麼她生的孩子餘浩天不肯養,她就鬨了那麼幾次,餘浩天居然直接要告她敲詐勒索,威脅要送她進監獄,她哭嚎著說若是醫院不給她替她解決,她要天天到醫院裡麵示威靜坐!最後醫務科的主任沒辦法給餘浩天打了個電話,竟是直接叫來的保安把林念念撕扯了出去,還轉告了餘浩天的話,說林念念隻要敢再鬨一下,他立刻報警,這才嚇得林念念轉身就跑,動作飛快,雖然處理得並不慢,可還是要醫院上上下下看了笑話,院群裡都有人吃瓜不小心發了視頻,又以最快速度悄悄撤回。
說來好笑,裴寶淑在今年年初,差不多春節前後的時候,還看過類似的新聞,新聞裡寫的是,某地一女士,由於賭博破產,身無分文,一時走投無路,便伸手早自己的情夫要錢,對方不肯給,她就鬨著說要去他家、找他父母如何如何,最後男方毫不留情,直接到公安,什麼詐騙、敲詐一股腦地告,甚至還想把從前給她的錢都一並追回,那時裴寶淑看了還以為是什麼假新聞,便直接關掉,沒想到現在竟是看了一個現場版。
事實上……裴寶淑是恨林念念的,她當然知道,一個巴掌拍不響的道理,也知道丈夫出軌這事,丈夫的責任還要更大一些,可即便如此,她還是控製不了的對這個素未謀麵隻看過照片、視頻的女生充滿厭惡。
她真的很想問問這位林念念,世界上男人這麼多,為什麼偏偏就非得選已婚的餘浩天,也許妻不如妾、妾不如偷這個道理性轉了也能套用,這世界上還真有人,非得要是彆人碗裡的才想吃。
當然,她並不想見林念念,也沒打算和她好好地聊一番“心路曆程”,更不願意直接當街上演一出手撕小三,因為真鬨到那一步,她隻覺得自己很可悲,人常說向小三開炮,是一場轟轟烈烈的婚姻保衛戰,可這不是外敵入侵,而是有“內奸”偷偷地開了城門,引著人進來,哪怕戰得你死我活,也不能保證,那背叛者不會再開一次門,或者是背後捅你一刀。
可時到今日,她反倒慶幸自己沒去搞什麼約談小三的事情,因為她發現,某種意義上,他們的腦回路,從來不在同一個頻道上。
正如她並不理解,林念念為什麼勾搭她的丈夫一樣,她也不理解,林念念為什麼能做到現在這個地步,無論是抱著早產的孩子,大夏天的到醫院門口曬個半天一天,還是屢屢在醫院那撒潑打鬨影響正常秩序……這些,都是她所不明白的,兩個人既然真愛到要忽視對方的婚姻搞在一起,那現在為什麼不能好好的呢?
還有餘浩天,她做了對方的妻子那麼多年,竟是到現在也沒有徹底的了解他,她從來沒有想過他會無情到這個地步,甚至打算要送林念念坐牢。
三個月,她失去了婚姻,十年,她才認清了自己的丈夫。
正發著呆呢,掛在方向盤右側位置的手機屏幕就亮起,是爸爸發來的信息,說今天買了一隻新鮮的鱸魚,要燉她最喜歡的鱸魚豆腐湯,叫她早點回家,一看到信息,裴寶淑便立即勾起嘴角,眉眼裡頭全是笑意。
從某種程度來說,這段時間的裴寶淑甚至覺得,自己好像又成為了少女時期的自己,無憂無慮,不用考慮那麼多生活的煩惱,唯一的困擾,大概是兒子無窮無儘的功課了吧?
每天下班,迎接她的便是一桌好菜,坐在她對麵的,則是愛她的父親和兒子,到了晚上,如果澤一在,就是他們兩個人輪著教澤一讀書——是的,教餘澤一讀書的工作就是如此艱巨,如果不采取輪換製度,哪怕是裴寶淑再愛自己的寶貝兒子,也會在對方一次又一次的折磨下,敗下陣來。
舉個例子——
“來,澤一,你告訴媽媽,六加五等於多少?”裴寶淑頭靠在手上,溫柔地問著兒子,這是剛開始,心情還挺好。
“我數一下!”餘澤一鄭重其事地伸出了兩隻手,一隻手五指展開,另一隻手則隻比出食指,這是六的意思,然後他便開始笨拙的加五,一根根的手指輪著翹起,“加一、二、三、四……”加到四的時候,餘澤一怔住了,茫然的眼神在張開的小手掌上打轉,一時想不出再一個數往哪加了。
裴寶淑鼓勵地看著兒子:“還有一個一呢?”
“還有一個一……”餘澤一遲疑了一會,眼睛一亮,收回了大拇指,“我算出來了,是九對不對!是九!”
“……”心平,氣和,身為初中老師,教過的學生那麼多,沒道理和自家的孩子生氣的,裴寶淑開始自我催眠,感覺一瞬間血壓飆升。
第一回合,失敗!
像這種時候,就需要父親及時出場了,裴寶淑筋疲力儘地尋求援助,裴鬨春替補上場,然後他也跟著被史上最強小學生餘澤一折磨得死去活來,什麼驚才豔絕的補習老師,在小學生麵前,通通沒了用場,甚至有時候還會情不自禁地被繞了進去。
“你說說,這裡叫你連線,你是不是連錯了?小雞為什麼要吃魚,小貓又為什麼要吃蟲子呢?”
餘澤一很認真:“因為小雞喜歡吃魚,小貓喜歡吃蟲子!”
“……你去哪裡學的?你聽外公說啊,這個小貓愛吃魚,小雞愛吃蟲子,本來就是這樣的!”
餘澤一疑惑臉:“可是,外公你帶我去散步的時候,樓下的阿黃不是吃了蟲子嗎?它不喜歡為什麼要吃呢?”
“……”裴鬨春一時卡殼,愣了愣,這倒是真的,“那咱們不說這個,咱們用排除法來做,小雞它都是吃米和蟲子的,它不吃魚,那剩下的你隻能連小貓和魚了,對不對。”說到這,他忽然也覺得有哪裡不對了。
“不對。”餘澤一搖了搖頭,“外公,你喜歡吃蘿卜,我喜歡吃白菜,小雞為什麼不可以喜歡吃魚?是每個小雞都不吃魚嗎?”他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外公你又沒有見過全世界所有的小雞,你怎麼知道小雞就不吃魚?”
“……”不,裴鬨春忽然愣住,他想到有哪裡不對了,他確實見過雞吃小魚的,“那……可能是老師出的這個題目有問題吧?那沒事,我們先做下一道題。”
“爸!!”正在旁邊觀戰的裴寶淑立刻炸了,怎麼自家爸爸說著說著,就被澤一的邏輯給繞進去了,還下一題呢!萬一下一題還說不明白呢?
裴鬨春尷尬地一笑,回頭看向女兒,金牌老師的榮譽在這個新的世界,麵臨著破裂的威脅。
第二回合,失敗。
……
兒子是可愛的,可做功課的兒子,就像是頭上頂角的小惡魔,想到這些,裴寶淑不免無奈,她已經下了車,正在翹首等著兒子班級的隊伍過來,學校規定了一個家長等候區,學生們會排著隊過來,到時家長再各自領走孩子即可。
“媽媽!”餘澤一一看到媽媽,就忍不住蹦蹦跳跳起來,雖然和爺爺奶奶在一起也很開心,可是一個禮拜沒有見媽媽,他真的特彆特彆地想媽媽。
畢竟現在的他,已經和以前不一樣了!他和爺爺約好了,要像個男子漢一樣保護媽媽呢!他不在,媽媽肯定特彆孤單,沒準還會偷偷掉眼淚呢!
當然,他的這些話是憋在心裡頭自個兒想的,若是坦誠出來,沒準就會受到巨大的打擊,因為他敬愛的外公和媽媽會溫柔地告訴他,這幾天不在,兩個人安安穩穩地享受了血壓不高的溫馨時光,一個備課,一個在房間裡不知道寫什麼,雖然偶爾會想念他在時家裡的熱鬨,可難得的安靜也很不錯。
“不要蹦蹦跳跳的,等等摔了怎麼辦。”裴寶淑一見著餘澤一就笑了,她伸出手拉住了對方的手,牽著他往車的方向去,然後耐心地聽著兒子絮絮叨叨地說起學校裡發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
“今天老師要我們選了值日班長,我也選了,還上台演講呢,每周四的時候,我要上去拿小本本管理同學的。”
“這麼厲害啊?等等給你外公說,他肯定要誇你的。”
“還有呢!我還幫老師去搬了作業,老師誇了我好幾回!”期待表揚的小模樣都在餘澤一的臉上一覽無遺了。
裴寶淑表現得很浮誇,不過餘澤一恰恰最吃這麼一套:“我們澤一現在可真是小男子漢了,樂於助人,真是好樣的。”
已經到了車,餘澤一乖乖地爬到了後座,坐在了兒童座椅上,哼哼唧唧地,像個小豬崽。
“怎麼了,怎麼了?”裴寶淑從後視鏡看了兒子一眼,隻覺得好笑,成天還說自己是小男子漢呢,可勁撒嬌起來,可不比彆的小女生差。
“媽媽,我有個禮物要送給你。”餘澤一眨著眼,身子一扭一扭地,手藏在後頭,“你快猜猜,我要送你什麼。”
裴寶淑扶額,她就不告訴兒子此時的他就像是市場裡被繩子綁著在努力掙紮的小魚:“會是什麼呢?難道是一百分的考卷?”她看著兒子搖了搖頭以後繼續往下猜,“或者是……小紅花對不對?”有了孩子後,好像大多做母親的,都會被迫激發出戲精本能,還是浮誇風,拿出去會被人說這演技堪稱毀容式的那種。
“媽媽猜的都不對。”餘澤一沒生氣,小心翼翼地從身後掏出了他仔細保護好的禮物,是一朵紅色紙張折的玫瑰,今天下午活動課,老師和他們和他們互動的時候教的,他手意外地巧,追問了老師好多回,眼巴巴地看著,便這麼跟著疊出來了,當然,細節上還是有些粗糙,“當當當,我下午和老師學的,這個是玫瑰花,送給媽媽,我愛你!”
“哇,真漂亮。”裴寶淑立刻仔細地接了過來,小心地抓住了下頭用紙卷起來做的花柄,上頭還貼著兩個邊緣有些粗糙的綠葉,能看出來剪得太大的雙麵膠小小的露出來了一截,“謝謝澤一,媽媽特彆喜歡!”
她小心翼翼地把鮮花彆在了車上:“這樣媽媽就能每天看到澤一送給我的禮物了!”
餘澤一看著媽媽小心對待自己送的花也挺開心,小腿一踢一踢的:“對了媽媽,那外公最近有沒有送你花啊!”他藏好了自己的小心思,裝作並不在意地提出問題。
“嗯?有啊,早上你外公還給我送了幾支繡球花呢。”裴寶淑發動了汽車,準備往家裡去,時間正好,不會讓爸爸等太久。
“是這樣啊……”餘澤一忽然低落,小拳頭握緊,果然,趁他不在的時候,外公偷跑了!
這段時間來,幾乎每天,裴鬨春都會和孫子分開給裴寶淑準備點小禮物或是小驚喜,倒不用花多少時間和金錢,有時是一張滿分的考卷、有時早餐時的一盤她小時候最喜歡吃的包子、有時是花、有時是畫著大大愛心的小卡片……
裴鬨春堅持的,便是每周到當地的一個批發花卉園那去買一次花,一次買個一周的分量,加上路費,統共花不到五十,這些花一般都在被整理枝葉後插到了家裡的花瓶裡,或是悄悄地放到了裴寶淑的床頭,或是要她帶到學校裡放在辦公桌裝飾,每回看見,都要裴寶淑心情很好。
餘澤一心裡,也隱隱地生出了點和外公互彆苗頭的想法——事實上他著實是很委屈的,外公自己去買花,從來不帶他,還不讓他動陽台的小花,根本就是吃醋媽媽更疼他嘛!他便開始了自己的漫漫手作之旅,有時是在給媽媽寫賀卡的最下麵畫一朵花,有時是找些包書皮剩餘的包裝紙,剪出一朵朵小花黏在一起,今天他還學會了新技能,折紙版玫瑰花,總之外公用真花,那他就用心意取勝。
也正因為家裡這兩人的努力,裴寶淑幾乎每天,都能從早笑到晚——當然,幫澤一看作業時除外,笑口常開的她,看上去竟是比從前要年輕了許多,絲毫看不出是個剛受了老公出軌被迫離異打擊的女人。
……
“外公,外公,你想我沒有!”餘澤一也算是口嫌體正直,嘴上一直碎碎念著外公的壞話,可還沒到家,腳步便越來越快,蹦蹦跳跳地拿著從媽媽那要來的鑰匙,開了門便衝了進去。
“喲,我們澤一回來了。”裴鬨春穿著一身粉色碎花小圍裙,正從廚房探頭出來,一看到孫子來了便也喜笑顏開,張開手,然後一把把這小子抱了起來,“嗯,外公稱稱……重了,在你爺爺家吃了可多好東西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