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叫做屋漏偏風連夜雨?這就是了。
秦政一直覺得, 自己早就徹底揮彆了那個像個小可憐的曾經的自己, 自打高中開始,秦政便沉下心來謀算, 決心和他的弟弟好好鬥一鬥,中間當然有不少波折,不過到了本科畢業後, 他便也終於全方位地在父親、爺爺麵前將弟弟打壓下去, 在坐穩了繼承人位置後, 他很快掌握大局,鎮壓掉集團內部那些個蠢蠢欲動、彆有二心的高層,秦氏集團便也正式地成為了他的地盤。
可以說自那以後, 他的人生,便沒有再遇到過任何不暢。
金錢、權力、美女, 隻要他想要的, 沒有得不到的。
——如果非要說有什麼遺憾, 那便是自高中時,他心裡的那一抹白月光,裴寧華。
不過這段時間以來, 秦政這唯一的缺憾也眼看就要補足,他找到了新的突破口,和未來老丈人搭上了邊,偶爾也能就未來老丈人為話題,同裴寧華說上幾句話,兩人因為距離而稍微疏遠的情誼, 好像又火速親近起來,為了這,秦政甚至連自己的**都暫且擱置,沒再像從前一樣,找人應付自己的閒暇時光,可一切,就在這時急轉直下。
第一波打擊,是裴寧華和裴鬨春把他給拉黑了,不單指的微信,就連什麼電話、郵箱也沒有落下,他徹底絕了和兩方聯係的渠道。
本來按理來說,他應當能去試著解決的,可沒想到,他那個草包弟弟,居然卷土重來了。這一係列突如起來的事情,要他在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連琢磨裴寧華為什麼拉黑他的心力都沒有。
秦政向來自信,他也確實有可以自信的本錢,當年他除卻和秦父之前的血緣關係之外,可以說是一無所有,而自己的弟弟,背靠生母娘家,又有著婚生子名正言順的地位,就連秦爺爺也更看重在他撫養下長大,“人品端方”的弟弟,握著一手爛牌的秦政,從那時便格外知道,錢、勢的重要,他一路計算,才翻身成了主人。
一直到現在,他看著弟弟,和圈子裡的不少二代,眼神都是帶著鄙夷的,他們除了比彆人更要好的出身,天然的地位外,一無是處,這世上本就是有能者而居之,像他這樣的人,才配擁有更多的權力和地位。
所以,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秦政更寧願是公司經營出了問題,而不是這個自己從沒看在眼裡的弟弟,竟殺了個回馬槍,讓他一直以為穩若金湯的地位岌岌可危。
“秦總,我們現在要怎麼辦?”秘書乖順地跟在秦政後頭,他是板上釘釘的秦政嫡係,便也跟著他一起從公司出來。
秦政看上去是難得的頹廢,襯衫最頂上的紐扣鬆開,領帶也被扯開,手指間夾著煙,此刻隨著煙霧繚繞,臉上神情莫測。
秘書不敢吭聲,他低頭同樣在思索,這回他的這位秦總,可以說是兵敗如山倒。
起先,哪怕是股東會高票通過更換總裁的決定,李秘書也未曾對秦政失去信心,可是這半個月來,他跟著秦政,東奔西跑,吃了不知道多少閉門羹,無論是從前秦政一係的下屬,還是曾經看好他的其他集團老總,全都態度冷硬,甚至很不客氣地送了客,連費點口舌應付也不願。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就是一種信號,意味著在眾人心中,秦政這隻股票,已經跌停板,而且連看漲的機會也沒有。
不但如此,就連秦政之前放在其他手下名下的企業,都輪著出了問題。
當初秦政雖然存著留一手、放些財產處理自己事宜的心思,可秦氏這顆大樹,他也利用到了極點,名下不少公司的業務和秦氏相交緊密——說白了,這就是某種程度的肥水不流外人田,他自己把這點好處給吃到了肚子裡,久而久之,不少企業可以說是依存於秦政的業務而存在,再加上這幾年國內經濟環境不好,原先還保有的部分業務也關得七七八八,這回秦政前腳從秦氏出來,後腳不少合同臨期的業務,就被直接砍斷。
再加上秦政仗著他管理秦氏的便利,還替自己的企業謀了不少便利,好些令人眼饞的資源、地塊等都放在公司名下,現在樹倒猢猻散,有些人,已經開始蠢蠢欲動,非要在這次占點便宜才滿足。
以往秦政在位時,瞞得好好的事情,一等他走,便浮上了水麵,他從帶領秦氏走向新時代的領軍人物,轉而成了虧空秦氏的大蛀蟲,大家雖然心裡明白,占點便宜正常,可攻擊他此刻就成了政治正確。
秦爺爺是那種把集團放在第一位的人,知道這事後動了大怒,給了秦政一套房子,便要求他搬離大宅,他放下了話,他寧可將秦氏托給專業的經理人,也絕對不會讓秦政再插手半點,向來溫順的秦父自是聽父親的話,也表達了同樣的意見。
到了這一刻,可以說小秦總在秦氏,已經徹底坐穩了位置,而秦政,現在所做的一切,在彆人看來,也不過是垂死掙紮罷了。
在外人看來,總是忠心不二的李秘書,也不由自主地思索起了自己的前程,說白了,他也隻不過是個打工仔,沒必要跟著這艘要沉的大船進入海底,人還是得多為自己考慮。
秦政一直沒說話,他隻是煙一根接著一根,走到過巔峰,便也受不得低穀,他實在不明白,自己何以走到今天這地步?
……
“……是輕視。”裴鬨春攪拌著桌上的咖啡,漫不經心地開口,坐在他正對麵的,正是那位重新殺回來的小秦總,剛剛對方忍不住問了他一個問題,為什麼這回秦政那麼沒有還手之力?
這倒不是這位小秦總賤,得了便宜還賣乖,而是他實在想不通,曾經像是猛虎般,讓他應付都難的哥哥,怎麼就成了這樣,雖然這一切他籌劃了有一段時間,可他也得老實承認,這之間是有破綻存在的,如果秦政及時發覺,沒準戰線還會拉得更長。
小秦總幻想中的,本是有來有往、針鋒相對,而現在,簡直是他單方麵的突襲,一站到底。
裴鬨春認真回答對方的問題:“在他上位後,他便輕視所有的人,他看不起集團的那些保守派,又要討好你的爺爺,便將他們全都打發到了沒有油水的位置,卻不知這些人能在位那麼久也有他們的本事,早就搜集了他做的事情,還不忘在你爺爺麵前說點是非。”午後閒暇,他難得有空,便也不介意和對方好好解釋。
事實上在仔細找後,才發覺,秦政那根本可以說是全是漏洞。
“他也輕視你,在他看來,你從來不是他的對手,他不會對你趕儘殺絕,因為他認定了你再也起不來。”
在裡,曾經簡單地提過這麼一段,在楚凝雪遠走,不願介入彆人感情,心靈苦苦掙紮時,秦政在集團裡的經營是遇到過危機的,在那段時間他的弟弟重新回來,試圖和他爭奪位置,隻不過那時,秦政已經快成為裴家的乘龍快婿,兩家眼看就要強強聯合,再加上裴鬨春的人脈,認識的那些大佬們給的照顧;裴氏集團的大量資源、合作,很快小秦總便敗走離開。
不過後頭,秦政自是不會記住裴氏的幫助,他冷心絕情,翻臉不認,還給原本穩固的裴氏重重一擊,直至破產。
而這一回,裴鬨春堅定地站在了小秦總的這一邊,秦政便也沒有掙紮的機會。
“其實我一直不明白,裴伯伯您為什麼要幫助我。”小秦總坐在那,問出了另一個深藏的疑惑,這算是他計劃中最大的變數,隻是那時他急需幫助,來者不拒,便也沒有問過。
“同樣是因為輕視。”裴鬨春沒有多做解釋,隻是丟出這麼一句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話。
裴鬨春知道,小秦總未必聽得懂,可他說的,確實是他心裡的答案。
接收了完整的原身記憶和情節的裴鬨春清楚地意識到,秦政從骨子裡,就是高高在上的。
彆看他看上去,說自己對裴寧華愛得死去活來,對對方是如何如何的念念不忘,可本質上,他並不愛她。
若不是這份輕視,他便不會一邊找著替身,一邊還能在裴寧華麵前維持潔身自好的人設,他自信他可以瞞過所有的人,哪怕他猜得到,裴寧華對感情的忠貞很在意,秦政也無所謂,因為他認定自己能掌握好平衡,消磨**罷了,他又沒有付出感情,看,他是多麼的癡心絕對。
對楚凝雪,他也是如此。
裴鬨春在心裡分析過這個人。
當年跌落穀底,裴寧華向他伸出的那隻手,換來的並不是他的感謝,而是他的向往,秦政向往的不是這份愛情,而是那時候能伸出援手,某種程度上形象完美,又有錢有權的裴寧華形象,裴寧華曾經天真的認為,自己的熱心腸,是會傳遞的,沒準在未來,秦政也會這樣幫助彆人。
她並不明白,人和人是不同的,起碼秦政,他的想法異於常人,他反倒是從裴寧華的幫助中,感知到了權勢的重要,他要做人上人——之後,再讓彆人做人下人。
所以,對秦政最大的懲罰是,他曾經看不起的、他曾經呼來喚去的,反倒是讓他栽了個大的跟頭;以及,讓他失去繼續做人上人、看不起彆人的權力。
裴鬨春相信,現在的秦政一定非常難受,這比殺了他都要讓難受。
“我明白了。”小秦總若有所思,他在爺爺的教養下,曾經是個標準的紳士,對於這個讓媽媽難堪的父親出軌證據,他沒法產生感情,便敬而遠之,他不太擅長算計人心,可以說有點古板,當然,他已經得到教訓了,也知道自己確實太傻。
他明白什麼了?
裴鬨春一時有些懵,他明明沒說什麼。
“的確,他一直輕視我,如果不是這份輕視,我便不會得到到國外開拓市場的機會。”小秦總現在倒是挺感激,對方瞧不起他,如果不是看不上,怎麼會把這麼多的人和權、財都放在他的手上,因為他認定了,他是個廢物。
小秦總忽然笑了,這笑容有些冷:“不過我不會犯他犯過的錯誤。我會,非常、非常地看重他。”他看著裴鬨春,態度很謙和,“今天謝謝裴伯伯提點了。”
裴鬨春聽懂了對方的意思,不過,他分明什麼都沒提點。
這就像他畫的畫一樣,隨便往那畫布上抹兩筆,都有人豎起拇指誇讚這兩筆中蘊含著的含義。
“總之,事情就到這為止,之後是你們秦家的事情了,我也不會插手,請你放心。”對於裴鬨春來說,一切已經結束,裴寧華看起來軟,骨子裡性子卻是倔強的,她絕不會再和秦政有來往,那麼之後秦政能不能混好,那就是秦家自己內部的事情了,他們橋歸橋,路歸路。
“好的,裴伯伯慢走。”小秦總目送著裴鬨春遠去,拿起手機撥打了電話,“……對,我打算在非洲設一個事業部,嗯,到時候讓秦政做副部長,部長我們的人輪流去,他隻有簽字權。”他懂,事不做絕,後悔的隻有自己。
……
秦氏集團管理層人員的更換,一度引發了些許動蕩,大部分人雖然看不懂經濟上的操作,可還是對豪門爭產的八卦新聞津津樂道,雖然等到他們發覺時,一切已經告一段落,可單單是研究下兩位秦公子的長相出身,再瞅瞅八卦論壇中說得煞有介事的內幕帖子,便也會忍不住參與討論。
而身為話題主角的秦政,現在早就遠走他鄉,被自家的好弟弟安排著到了經濟落後、市場狹窄的非洲,這被弟弟美其名曰開拓市場,說這是信任他的能力,可誰看不出,這就是□□裸的放逐。
秦政本還抱著沒準秦爺爺和秦父會阻攔的念頭,隻要能留在大本營,他就有信心卷土重來,可不知是弟弟說了什麼,總之最後沒人替他發聲,他便這麼上了飛機,一直到了這。
這兒的天氣熱得人心煩,陽光照在臉上,眼睛便也隻能微眯著,秦氏集團不至於連住宿都安排不上,可道路周邊簡陋的房子,拉著卡車在賣水果的人,嘰裡呱啦的話語,已經能要他心煩意亂。
“秦副經理,我們先到房子裡去放行李吧?”說話的是和秦政一起來的白經理,他頗為認真地加重了在副字上的讀音,他千裡迢迢到這,可是肩負著監督的重任,如果秦政原因乖乖地,那衣食無憂、甚至繼續過著享樂的富二代生活絕沒問題,可若是他又生二心,那恐怕就恕他必須得出手矯正了。
秦政哪會不知道這人的心思,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條直線,但也跟著走了進去。
這回到非洲,他可以說是形單影隻,那總是陪伴在他身邊的得力助手李秘書,早就良禽擇木而棲遠走高飛去了,至於從前繞著他轉的那些個人,更是不會舍下繁華的首都和他一起來開荒,他就算想要東山再起,也一時沒有能力。
“秦副經理,以後我就住在你隔壁房間,有什麼事情直接找我,你放心,我絕對有空,替你解決一切問題。”白經理笑眯眯地,態度很客氣,可言語之間藏著的鋒芒,卻絲毫沒有要收斂的意思。
“好。”人在屋簷下,隻能低頭,秦政手上抓著的若不是手機,估計他都能乾出人一出去直接砸壞的事情,沒想到兜兜轉轉,自己又回到了從前,這一回輸了,不知何時才會再有機會,打一場轟轟烈烈的翻身仗呢?
恐怕,難了。
他這一輩子都在追求做人上人,結果現在,又成了人下人。
白經理已經出去,房間隻剩下他一個,這段時間來發生的一切恍若走馬觀花般在腦海中播放,也是到現在,一切安靜下來,他才又想起裴寧華來。
他實在搞不明白,為什麼裴寧華能這樣說翻臉就翻臉,還有裴鬨春,不是說很看好他嗎?不是還把他引薦給了認識的前輩嗎?他們倆父女,怎麼這麼多變?
隻是現在的他,一沒有渠道聯係上兩人,二是在經曆了這些後,心裡屬實有些難堪,總覺得在裴寧華麵前又成了那個抬不起頭的小跟班,種種自尊心交織,要他連再試圖打通和對方聯係的想法都當然無存。
早知這樣,那時他就把那楚凝雪給辦了!想到這,秦政依舊心有遺憾,現在到了國外,連想找個合口味的人都難。
房間裡挺安靜,他頗覺無聊,所幸手機還能上網,微信那有一堆他懶得再看見的人,秦政便打開微博,慢條斯理地翻了起來,目光卻在這瞬間,情不自禁地停駐在熱搜上。
等等,這是什麼?前頭幾條,他還看得懂,在世畫家最高拍賣紀錄和裴鬨春一前一後的,連在一起,他便大概猜到,恐怕是裴鬨春的畫作拍出了最高價,可後頭的那是什麼?為什麼裴鬨春的名字後頭,還跟著個楚凝雪,他們倆有什麼聯係?
難不成……是有人把寧華認錯成了楚凝雪?秦政自己說服自己,還覺得很有道理。
他毫無戒備地點開熱搜詞條,剛剛還坐得隨意的身子一下挺直,臉上的神情寫滿了錯愕。
@拍賣行裡知多少:恭喜我國知名畫家裴鬨春抽象派組作《光》《影》在蘇某比拍賣行米城秋拍中拍出4102萬美元高價,破世界在世畫家畫作拍賣最高紀錄[圖片X9]
文字介紹不長,清晰明了,下頭的九宮格配著《光》、《影》和拍賣會現場的圖片,還有裴鬨春作為畫家的簡介及估價師對畫作的畫評。
秦政在看到“抽象派”三個字時忽然反應過來,他回憶起自己之前,在眾人麵前侃侃而談的模樣,那時候他說得好像是——寫實派?
怪不得……他回想起當天眾人的表情,還有之後吃閉門羹時,送去的古董禮物被退回時對方說的話,什麼鮮花配美人,古董也需要會賞識古董的人,還有說什麼他不附庸風雅,不喜歡字畫之類的,在那時,秦政還以為是自己的消息來源有誤,打聽錯了彆人的喜好,現在看來,人家根本字字句句全是諷刺。
他勃然大怒,緊握手機,可又頹然坐下,現在他能乾嗎?打電話給李秘書破口大罵?彆說笑了,恐怕李秘書都敢乾出直接掛電話的事情,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