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 舍監說學生處有我的電話, 我本以為是威廉, 話筒裡卻傳來邁克的聲音。
“出來一下, 我在學校門口。”他說。
“您怎麼來了?”我驚訝地問, 心想他居然會在普林格勒。
電話的信號不好, 聲音很雜, 他甕聲甕氣地說:“你可是我的未婚妻呢。”
掛了電話後, 我穿上大衣, 戴上帽子, 匆匆跑到大學門口。
暖洋洋的日光下, 穿著黑色風衣的邁克正靠在一輛轎車旁, 滿頭金發在陽光的照射下亮白如銀。他雙手插在大衣口袋裡,正遠遠地望著我, 等我向他走去。
“史密斯先生……”我是跑著過來的, 氣息有些不穩,撫著胸口笑道, “好久不見。”
他向我走了幾步, 一雙藍眼睛幽微地望著我, 也不說話,就這麼沉默地望著。
“怎麼了?”我氣喘籲籲地問。
他瞥開視線,盯著馬路對麵的大廈說:“家族有聚會,你得來一趟, 燕妮夫人要見你。”
“燕妮夫人?她也在普林格勒?”
燕妮是喬納森五兄弟的母親, 這位女士很少露麵, 我曾在漢斯先生的婚禮上見過她,在小時候的我看來,她高高在上如同一位女王,我和莉莉安都曾萬分羨慕她,覺得她是真正受到尊敬的女人。
“她聽說我有未婚妻了,想在家族聚會上見見你。”邁克遲疑了一下說,“喬納森放棄了巴巴利亞的勢力,遷來首都了。”
“原來如此。”我點點頭說。
邁克側頭看我:“你似乎不太驚訝的樣子。”
這個消息看似突兀,但仔細想想早有征兆。
我們的總理希爾頓先生是一位強悍、專|製,手腕強硬的元首,他從名不見經傳的退伍軍人,到取代葳蕤黨的領導人成為黨魁,再到領導葳蕤黨奪取政權,一路上披荊斬棘,步履維艱,甚至經曆過槍林彈雨,坐過牢。
他的政黨有著優秀的宣傳政策,快速強硬的執行能力,他本人更是有種讓人匪夷所思的強大自信和領導能力,在他的執政理念下,普國這幾年的確煥發了新的生機,無論是政治、經濟,還是國人的麵貌。
但他的行事作風太強硬了,給人非黑即白的感覺,仿佛順從他的就是對的,反對他的就是錯的,哪怕這件事本身沒錯,但隻要阻礙了他,那麼對的也是錯的。
我不懂政治,也不知道卡梅倫先生在巴巴利亞有何政績,可我知道巴巴利亞在擁護葳蕤黨這件事上做得非常到位,即使如此,希爾頓總理在處理卡梅倫先生時也沒有絲毫手軟。
早在兩個月前,卡梅倫先生就因叛國罪被處以了絞刑,還被沒收了全部家產。此後,最早跟隨希爾頓總理起家的葳蕤黨成員全都辭去了地方職務,轉而來中央任職。葳蕤黨的地方部隊也在逐步解體,然後被國家正式部隊所取代。在那場慘敗的戰爭中,戰勝國們要求普國裁撤的軍隊,已經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複了起來。
如果黑加爾先生想向總理宣誓忠誠,那麼自然要主動交出手中的權力,等總理來裁決一切。
我不想解釋那麼多,隻笑笑說:“黑加爾先生是很厲害的人。”
“沒錯,這些話在燕妮夫人麵前說,她會很高興的。”邁克說。
我知道在這件事上欠了邁克的人情,所以也不扭捏,點頭同意道:“什麼時候?我會準備好的。”
“今天晚上。”
“這麼急?”
“沒錯。”
“可我還要換衣服。”
“衣服我有。”他嫌棄地看了看我說,“你為什麼穿得像個球一樣?”
“這是西國最流行的款式。”我不滿道,“你該去看看時尚雜誌。”
“我為什麼要看那種東西。”
邁克的確不用看時尚雜誌,因為半個範妮亞的貨都被送到了他的私宅裡。
過去住在凱洛林女士家時,我覺得有電梯的公寓樓已經是這個時代最先進,最奢華的住宅了,直到跟邁克看到了自帶遊泳池和小花園的公寓樓,我才明白了什麼叫時尚。
這套公寓非常現代化,不但有電梯,還有寬大的觀景窗,牆上掛著了抽象的藝術作品,客廳裡放著豪華的鋼琴和酒櫃,所有家具都簡約而新穎,更不用說電燈、電話、電冰箱等現代化設備了。站在這樣一套公寓裡,會有種自己沒見過世麵的失落感。
可是……這公寓與邁克簡直格格不入……你很難想象他會購買一副半裸的男性油畫,掛在自己的客廳裡。
“很惡心是嗎?”他站在我身邊說,“我剛住進來,還沒來得及把這些破爛扔了。”
我不解地望著他。
邁克聳聳肩說:“這屋子之前屬於一個菲利斯商人,他上繳所有資產後移民了,你喜歡這些畫嗎?”
“我不太懂,這也許是很有價值的收藏品吧。”我想前屋主一定是個崇尚藝術,且品味高雅的有錢人。
“哼……是嗎……”邁克冷笑,“那你該去欣賞下收藏在臥室裡的東西,保證你大開眼界。”
我拒絕了參觀臥室的建議,來到客廳中央,那裡放著幾排掛滿了裙子的移動衣架,還有一個打開著的白色手提箱,上下三層放滿了珠寶首飾。
看著這些東西,說不心動是假的,我也曾跟凱洛林女士逛服裝店,當看到各種漂亮的衣服和首飾時,也會生出想穿一下和擁有它們的**,但我知道自己配不上這些,因為我根本買不起。
後來凱洛林女士把她不要的衣裙送給我時,我仍然不敢穿在身上,因為凸顯出女性的曲線讓我害羞,同時還有種隱隱約約的擔憂,我怕穿上這麼漂亮的衣服後,就再也不想穿那些肥大醜陋的舊裙子了。而且當我有了漂亮裙子後,就會想要一雙陪得上這條裙子的皮鞋,然後是皮包、首飾、汽車、一套漂亮的公寓……凱洛林女士擁有的所有東西,我也想要擁有,因為我也是人,我的欲|望也無法被填滿。
“我叫附近一家商店送來的,挑你喜歡的換上,我們就出發了。”邁克問,“需要我叫店員來幫你換衣服嗎?”
“不用。”我直接拿起一條藍白條紋的裙子,款式是明妮經常穿的那種過膝蓬蓬裙,上半身包裹得很嚴實,下麵露著腳腕和一截小腿。換好衣服後,邁克盯著我看了一會兒,點點頭說:“還不錯,總算不是球了。”
傍晚,我們來到了一座位於城郊的獨棟建築,紅色的磚牆上爬滿了乾枯的枝葉,小花園有些蕭瑟,但不難看出花壇裡栽滿了各種植被。
我挽著邁克走進去時,一位麵容嚴肅的男仆接過我們的外套說:“夫人和先生們在二樓。”
“人都來齊了嗎?”邁克問。
“就等您了。”男仆說。
邁克低頭對我說:“看來他們都等不及要見你了,緊張嗎?”
緊張也沒辦法,我乾笑了一聲說:“我們進去吧。”
一步入二樓,我就被迎麵而來的暖氣和歡呼聲燥得臉皮發熱。
有人吹著口哨說:“嘿,你們終於來了。”
空氣中彌漫著嗆人的煙味,椅子和沙發上都坐滿了人,男男女女還有老人孩子,不得不說喬納森是個大家庭。
燕妮夫人穿著一條深黑色的晚禮服長裙,她微笑著擁抱了邁克:“我的孩子,外麵很冷吧。”然後她又看向我,臉上露出一個更燦爛的笑容,張開雙臂抱住我,在我臉頰上親吻了一下說,“還有你,我的孩子,真高興認識你。”
雖然都是新城人,可我隻是遠遠地偷窺過這位夫人,她對小時候的我而言是個很神秘的存在,因為她是喬納森五兄弟的母親,如果喬納森是個可怕的怪物,那麼她也是。而今天近距離接觸,她給我的感覺卻像個和氣的鄰家老太太,臉上掛著溫暖的笑意,準備好一桌食物,等待兒女回家團聚。
我隨邁克在餐桌前坐下後,很多人熱情地跟我打招呼,原來他們都知道我的名字,還問我學校裡怎麼樣。
我發現自己對麵坐著喬納森家的老大和老三,康拉德·喬納森和漢斯·喬納森。
漢斯·喬納森已經再婚了,妻子是個紅發黃眸的凱斯人,看上去非常年輕,她臉上洋溢著燦爛的笑容,熱情地跟我握手道:“你好,我是萊娜。”
“您好。”我笑著說。
“我早聽說過你的大名,你是我們家鄉第一個讀大學的女人呢。”她眨眨金色的眼睛說,“邁克是怎麼把你騙到手的?”
康拉德·喬納森沒帶女伴,他摸摸小胡子,一雙藍眼睛盯著我說:“我也很好奇,像你這樣的姑娘怎麼不在大學裡找男人?莫非娘娘腔們辦事不行?”男人們大笑起來,康拉德擠擠眼睛說,“不過關於這點,你完全不用擔心,跟邁克睡過的女人都對他念念不忘,他可是唯一不用給錢,婊|子們就樂意伺候的,不過這小子太摳門,從不跟大家傳授經驗。”
“康拉德。”邁克嚴肅地看了他一眼。
康拉德攤攤手:“好吧,看來我們家又多了一個不能隨便開玩笑的大小姐。”
如果是大學同學跟我開這種下流玩笑,也許我早就憤而離席了。可坐在這裡,卻奇妙的沒有被冒犯的憤怒感,也許在新城長大的我,早就習慣了周遭男人們的汙言穢語,他們總是那麼傲慢,把所有女人都形容成婊|子,所以他們的話題也永遠離不開婊|子。對他們而言,用下流的話戲弄女性,就像在說今天天氣很好一樣習以為常。
而且在大學住了一年後,我早不覺得性是個禁忌的話題了,從最初聽到就羞怯得臉熱,到後來麵不改色地參與交流,全賴明妮和傑西卡的影響,她們像男人談論女人一樣談論著男人,嘲笑男人的自大和無知,偶爾詹妮弗還會從醫學的角度分析性和愛。這種理性的討論聽多了,我開始覺得性並沒有那麼神秘和神聖,也沒有我小時候認為的那麼下流惡心,那不過是像吃飯喝水一樣簡單的生理需求罷了。
男性可以肆意談論性|愛,甚至以此羞辱女性,而女性總是羞於啟齒,諱莫如深,這不過是男人妄圖通過性展示權力的一種手段。如果我足夠勇敢,且不怕被報複,大概會當場頂一句‘也許邁克也沒什麼好經驗,不過是其他人又短又沒用,伺候不爽女人吧。’
然而我看看邁克,又看向康拉德,笑笑說:“大學裡的男人和新城的男人也沒什麼不同,隻要閒著就尋花問柳。至於女人,我覺得如果有哪個男人讓女人特彆喜歡,那他一定是做了與眾不同的事情,並且成功取悅了女人。鑒於從事性服務的女性見多識廣,單純的身體交流恐怕很難取悅她們,所以我讚同您,邁克先生必然有不同於其他男人的高超手段。”
康拉德先生捏著小胡子說:“等有一天你體驗過了,一定要詳細告訴我。”
“恐怕不能,如果被您學會了,我怕妓院裡的可憐姑娘們賺不到錢,從此天天挨打。”
他的藍眼睛盯著我看了一會兒,轉向邁克說:“這姑娘有點兒味道,難怪你要娶她。”
“沒錯,邁克哥哥一向如此,有眼光又有效率。”一個冷漠的聲音從我身後傳來。
“比爾,海涅。”康拉德笑著與我身後的人打招呼,“你們終於來了,黑加爾呢?”
“黑加爾哥哥讓我們先回來了,他要參加總理的晚宴。”海涅走到燕妮夫人身邊,吻了吻她的臉頰說,“哥哥說他很抱歉。”
“沒關係,快入座吧。”燕妮夫人溫柔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