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去看海涅,垂下眼睛盯著餐盤。
“真沒想到,你竟然要嫁給邁克哥哥,他沒有威脅強迫你吧?”比爾摘下帽子,隔著餐桌跟我打招呼。
我看向邁克,他也正看著我,我們對視了一眼後,邁克翹起嘴角說:“親愛的,我威脅過你嗎?”
“你有嗎?”
“應該有一點,你介意嗎?” 他托腮看向我。
“大概是不介意的,你呢?”
“我有一點介意,你介意原諒我嗎?”
“大概也不介意。”
“我希望你介意一點,這樣我也有借口補償你。”
我有種我們在打情罵俏的錯覺,尷尬地端起酒杯喝了一口,以掩飾我的緊張。
“哦……瞧瞧他們多般配啊。”萊娜捧著臉說,“安妮臉紅了。”
“嘿,親她!”有人起哄道。
我發現一桌人都盯著我們,對麵的康拉德先生也吹了聲口哨,對邁克說:“你在乾嘛?我們都等著呢。”
邁克在我耳邊問:“介意我吻你嗎?”
我僵硬地笑了笑,挺直腰板說:“當然介意,因為康拉德先生的告密,所以我現在又嫉妒又生氣,在哄好我之前,你恐怕是沒有吻了。”
長桌上哄堂大笑,康拉德先生急忙起身,誇張地向邁克鞠躬道:“這都怪我,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送你幾個熱吻,補償一下。”
“敬謝不敏。”邁克說。
“乾嘛這麼客氣。”康拉德先生大笑道。
這一餐吃得賓主儘興,喬納森家有一位好廚師,很多食物帶著家鄉的味道,我一不小心就多用了些,甚至還趁彆人不注意,多拿了幾塊檸檬蛋糕。
用過晚餐後,大家聚集在客廳聊天,我離席去了洗手間。
穿過有些古舊的長廊時,忽然被人抱住了,我嚇了一跳,剛要大叫就被捂住了嘴巴。
海涅·喬納森把我壓在走廊的牆壁上,他身上有很濃重的酒氣,呼吸灑在我的額頭上,感覺冰冰涼涼的。
我掙紮了一下,覺得掙紮徒勞,遂放棄了,隻抬頭望著他的眼睛。
過了一會兒,他鬆開手,但身體仍然壓製著我,他垂下頭,呼吸更沉重地灑在我耳邊。
“你要乾什麼?放開我。”我小聲說。
“我要看看這個滿嘴謊話的女人還是不是我的安妮。”
“你喝醉了,再不放開我,我就要不顧體麵,喊彆人來了。”
“你喊吧,讓他們都知道,邁克·史密斯搶了我的女人。”
我氣悶到無話可說,強壓著憤怒道:“你不要再胡說八道了,我不是你的女人,我們什麼關係都沒有過,你為什麼要說這種話?”
“誰說我們沒關係!如果沒關係,那這些年我朝思暮想的是誰!你為什麼對我這麼狠心?為什麼要騙我?你說過不要男人賜予的生活,那為什麼答應了邁克的求婚?他跟我有什麼不同?”
陰暗的走廊上,皎潔的月光下,海涅藍眼睛裡翻滾著某種複雜的情緒,竟讓我心口微微刺痛。
隨即我回過神來,推開他說:“你瘋了!你已經結婚了!跟我說這些做什麼!”
“我沒瘋,我和夏洛特不過是政治聯姻,我不喜歡她,她也看不上我,這算什麼婚姻?至今為止,我隻喜歡過一個女人,想要跟她在一起,這也有錯嗎?可是你呢?一麵狠狠地拒絕我,說看不上我,轉頭又要嫁給邁克·史密斯這種小人!你了解他嗎?就因為他救過你?這家夥有多麼陰險狡詐你根本就不知道。”
我衝他叫道:“夠了,這都是你的錯,為什麼要糾纏我?如果不是你說要娶我,黑加爾先生根本不會把我放在眼中。”
海涅的神色冷了下來,他幽暗地看了我許久,諷刺地笑道:“原來如此。”
我垂下頭,盯著發黑的木頭地板說:“求你不要這樣了,是我做過什麼讓你誤會的事嗎?還是我像莉莉安一樣曾無意中給過你錯誤的暗示?如果有的話,我很抱歉,那不是我的本意。”
海涅搖搖頭說:“我多麼希望你有,那麼在被你拒絕時,我還可以憎恨你的虛偽,可就是因為你一直是你,你沒有變過,所以我也無法改變。”
夜風吹過窗戶,發出細碎的嗡鳴,海涅撩起額前的碎發,歎了口氣說,“好吧,我都知道了,你不需要再跟邁克·史密斯演戲了。”
“我沒有演戲。”我皺起眉頭說。
“沒有嗎?可你連一個吻都不願意給他。”
“那……那不過是……”
“彆把我當成惡棍,安妮。”他靠近我,在耳邊低聲道,“如果我想強迫你當我的情婦,那麼很早以前我就做了。”
走廊上的燈忽然開了,亮光一瞬間有些刺眼,邁克·史密斯正站在走廊儘頭,他懶洋洋地說:“親愛的,已經很晚了,我們告辭吧。”
海涅冷笑了一聲,撐起身體,讓開去路說:“那麼,路上小心。”
我恍惚地走到邁克身邊,又回頭看了海涅一眼,他麵無表情地望著我,身後的影子隱匿在黑暗中,我回味著他留在我耳邊的話。
他說,‘我一向是很有耐心的,也終會等到我想要的一切。’
“我們快走吧。”我焦急地對邁克說。
邁克把一隻手搭在我肩上,帶我離開了這座宅子。
回去的路上,我們沉默了很久,我是被海涅的話搞得心煩意亂,他似乎有些神經質,一個人會為另一個人糾結到這種地步嗎?他隻是說說而已吧,早晚有一天會放棄那些想法的。
“你不想說什麼嗎?”邁克問。
我愣了一下,轉頭看向他。
“如果你沒有,那麼我有。”出乎意料的,他把車停在路邊,談起了一些往事,“我是喬納森家的私生子,和海涅他們是同父異母的兄弟,母親去世後,我被父親帶回家,一晃已經二十多年了。”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隻愣愣地望著他的側臉。
“燕妮不是我的親生母親,但她養育我長大,教我做人的道理,所以她也是我的母親,而桌上的每個男人都是我的兄弟,他們中很多人都是孤兒,被喬納森家收養,也成為燕妮夫人的孩子。”
“我十二歲那年,父親給我一根棍子,讓我跟康拉德他們一起去毆打一個欠錢不還的癟三,那真是個癟三,他是個酒鬼,不工作也不種地,把兩個大女兒送去妓院,用她們的賣身錢換酒喝。我們把他打到吐血,然後這個男人跪地求饒說,他會把自己的小女兒也送去妓院裡,所以不要再打他了。你知道他的小女兒才多大嗎?十三歲,我們還做過同學。”
“那一刻,我覺得自己的雙手沾滿了罪惡,覺得是我把她逼進妓院的,所以第二天我拒絕參與一切家族事務,收賭資也好,打人也好,我統統不想參與。父親很生氣,他拿鞭子抽了我一頓,說我是個孬種,說養我這種廢物是浪費糧食。”
路上駛過一輛輛汽車,他的半張臉藏在陰影裡,半張臉被車燈照亮,又沒入黑暗。他的聲音緩慢而冷清,像從某個遙遠的深淵裡傳來,他沉默了一會兒,笑笑說:“我覺得父親才是廢物,那晚本打算逃走的,可燕妮夫人來看我,她給我清理了傷口,並問了我一個問題,她說‘作為一個男人,你首先要養活自己,那是一個男人的尊嚴和立身之本,如果你離開家,會死在街頭嗎?’我沒有回答,但我知道,即使沒有餓死,也會凍死在街頭。”
“燕妮夫人還說,在我們這個地方,男人和女人都很可悲,男人沒日沒夜重複著單調的體力勞動,卻養活不了妻兒,喝酒消愁,卻逐漸淪為酒鬼,又反過來傷害自己的親人。你看不起你父親,可至少他養活了妻兒,這世上沒有哪一碗飯是容易端的,不論你去工廠出賣體力,還是在這裡出賣良心。”
邁克忽然看向我,很認真地問:“如果你也有一個酒鬼父親,而他要把你賣進妓院還債,你覺得這是誰的錯?是酒鬼父親,還是逼債的人?如果此時你去搶劫另一個人,而搶劫來的錢財剛好可以讓你免除悲慘的命運,你會不會去搶劫?”
很久以前我就覺得邁克像個哲人,他在黑暗中質問我,給我選擇題。
我覺得我有答案,但又不太確定,因為事情沒有真正發生在我身上,當然我也沒辦法去評判彆人的選擇。
“你還沒有回答我。”他又問。
“我不知道,先生。”
“不知道嗎?那到你想清楚的時候了。”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邁克側身看向我,眼神有些犀利:“如果有一天法律判決誣陷彆人沒錯,掠奪他人財產沒錯,逼迫他人走投無路沒錯,你會站在國家法律的一邊,還是站在受害者的一邊?”
“如果所有人都認定他們有罪,認定欺淩他們是天經地義呢?”
“如果欺淩他們時,你會獲得受害者的房子、存款和金銀珠寶呢?你會繼續站在受害者的身邊嗎?”
“如果幫助受害者時,你也將受到欺淩和陷害,甚至威脅到生命呢?你也依然站在他們身邊嗎?”
我不可思議地望著邁克,他說自己是喬納森家的私生子,我才發現他和那五兄弟像極了,他們都高高瘦瘦,金發藍眼,不止是相貌,連說話的語氣都有著明顯的相似。可他們又有些不同,有種說不清的異樣感。
邁克不再質問我了,他迷茫地望著前方說:“我看過你家的信息,你有一個妹妹對嗎?跟隨你母親生活的那個?”
“是的。”
“她生父是菲利斯人,這代表她也是菲利斯人,如果你有能力,就儘快送她出國吧。”
“會發生什麼嗎?”
“文件已經批示了,什麼也彆問,想辦法送她走吧。如果你有彆的菲利斯朋友,告訴他們一起走,立刻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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