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老師身旁坐下,也給自己倒了杯酒,毫不猶豫地一口灌下。
安泰老師驚訝地望著我。
我又繼續倒酒,卻被老師阻止了,他搖搖頭十分不解,似乎完全無法想象自己品學兼優的女學生灌酒的場麵。
我又從皮包裡取出一包煙,抽出一根點上,嫋嫋的煙氣在昏黃的燈光下模糊了視線,我笑笑說:“老師知道我從什麼時候開始抽煙的嗎?”深吸了口煙,緩緩吐出煙霧,我彈彈煙灰說:“那一年我辦了個肉品加工廠,把所有和我有關聯的菲利斯人都弄進工廠保護了起來,雖然改變不了什麼,但至少被我庇護的人都有口飯吃,能活下來。可是有一天衛兵把工廠裡的老人和小孩都抓走了,我去追他們,您猜我看到了什麼?”
老師的神情從一開始的糾結變到驚訝,再然後染上悲傷,他靜靜地看著我,似乎早知道我接下來要說的話。
“那裡的天空灰蒙蒙的,幾座巨大的煙囪直插雲霄,煙灰漫天飛舞,像雪花一樣紛紛飄落……我很害怕,也很悲傷,痛苦地不知如何是好,一間餐館的老板給了我一根煙,從此我學會了抽煙,難過的時候就抽上一根,感覺呼出的煙氣好像把疲憊都帶走了,也就沒有那麼難過了。”
“安妮……你……你不要這樣難過,我相信一切都會過去,錯就是錯,他們會意識到自己做錯了。”老師急切地說。
“您不叫我難過,可您自己卻很難過,我看到後院裡堆滿了空酒瓶,老師難過的時候也借酒消愁嗎?”
安泰老師又歎了口氣,端起酒杯灌了一大口說:“我沒有資格當老師了,學校裡每天教的都是‘元首萬歲’,我們生而為人,難道就是為了遵從某個人的意誌而生活嗎?我們的世界很糟糕,有鬥爭和分裂,有貧富和不公,沒關係,它可以醜陋,可以不那麼美好,但總歸每個人都要有生存的權利啊,這是最基本的,如果做不到這點,那這個社會就是失敗的,是錯誤的。”
師母聽到這些話,臉色變了幾變,過來阻止說:“你彆再胡言亂語了,一喝酒就這樣,小心被抓緊集中營。”
安泰老師回過神來,看著我說:“對了,你……你是元首先生的秘書……”
“那又怎麼樣,這代表著我不再被老師所信任了嗎?”
“不……隻是……”
“如果老師願意相信我,就把那幾個孩子交給我,我把他們送出國去。”
聽到這話,老師驚訝極了,瞪圓了眼睛問:“你能嗎?如果被發現,不怕受到牽連嗎?”
“我已經送了很多幼童出去,如果被發現,那麼送一個和送一群沒區彆,況且我們做得很小心,就算被發現,也總有借口推脫。”
老師愣愣地看了我許久,垂下頭思索半響,最後一咬牙道:“我……我們有500多個孩子!”
我本以為老師隻隱藏了幾個孩子,最多十幾個,所以問也沒問就提出了幫忙,結果500的數量也著實震驚了我,我不可思議地問他:“500多個?你們都藏在了哪裡?怎麼藏的?”
老師說:“我們不指望這些孩子全活下來,你能送幾個孩子平安逃出去我們就很高興。”
他說‘我們’,我意識到這不僅僅是安泰老師一個人的行為,隨即他解釋道:“我們一共18個人,都是老師,一開始隻是護住自己的學生,但後來求助的人越來越多,孩子們被分散藏在了許多地方,還有很多善心人在幫我們……”
我驚訝地望著老師,沒想到他救護的人比我還多,思索片刻,我做出了決定:“都交給我吧,這麼多孩子太容易露餡,應當機立斷送走他們。”
“可是500多個……”
“我們的肉品加工廠能以四處收購原材料的名義帶走孩子,那些汽車都經過了改裝,方便隱藏小孩,血腥味也可以掩蓋孩子的蹤跡,騙過各處安檢。”我向安泰老師解釋了出國路線和如何安置孩子,老師這才放下心來,說會通知自己的朋友。
第二天,老師把我送上火車,目光中帶著些依依不舍和抱歉,仿佛自己把一個沉重的擔子壓給了學生,這讓他倍感羞愧。
看火車離進站還有一段時間,我對安泰老師說:“還記得很多年前,老師對我說過一段話,我們這個小地方,男孩子早早去了工廠,女孩子早早嫁了人,他們的人生在十幾歲時就定型了,後半生再也跳不出這個圈子,甚至他們的孩子,孩子的孩子,但是一個榜樣的力量是無限的,您說我就是那個榜樣,可以激勵我這樣的孩子通過讀書跳出這個卑微的世界,我一直都沒有忘記過這些話。”
“你做得很好,我為你驕傲。”老師感動地說。
“可我認為您所說的榜樣,應該不單單指跳出貧窮,去過富裕的生活,而應該是找到人生的價值所在,我有好好走在自己追尋的道路上,做自己堅信的有價值的事,所以老師不用覺得帶給了我麻煩,那不是麻煩。說到榜樣,老師才是我的榜樣,那500多個被老師守護下來的孩子就像一道光,讓我知道自己不是在做傻事蠢事,因為老師和我做了一樣的事,您也是我的驕傲。”
分彆來臨,火車緩緩駛出站台,老師一直向我揮手,直至他的身影漸漸變小,消失在晨霧中。
回家後,我與威廉商議了偷渡孩子們的事,可是商議途中,父親突然推門而入,他臉上掛著又急又怒的表情,但還是壓低聲音道:“你們在商量什麼?什麼把菲利斯人偷渡出去?你們瞞著我做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