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夜的夢境裡,那個看不清臉的“凶巴巴”火氣衝天捏著團成團的銀票,手抬起又放下,到他醒來也不知那銀票到底有沒有被塞回“冷冰冰”嘴裡。
真是又急又累,身心疲憊。
等到賀淵懨懨無神將那盅粥吃了近半,中慶就回來了。
“東西都送到了?”賀淵長指圈著粥盅,眉眼未抬,仿佛隻是例行一問。
中慶點頭:“送到了。”
收下致歉禮,就是同意講和、前事不咎的意思。
“她,說什麼了嗎?”賀淵半掩的睫毛顫了顫。奇怪,有點緊張是怎麼回事?
“二姑娘麼?她不在府中,帶著弟弟妹妹們上泉山的彆業泡溫泉了,說是要年後才回,東西是信王妃殿下代她收的。信王妃說,她明早隨聖駕行過年末祭禮後就往泉山去,會替您將東西帶給趙二姑娘的。”
賀淵胸臆間躥起一股說不清的悶燥,麵上卻還是端得穩波瀾不驚:“嗯。”
年前節下還帶著家裡小的往彆業跑,不像話。哼。
十二月廿七下午,信王妃徐靜書的車駕抵達泉山彆業門口時,趙蕎與幾個弟弟妹妹剛剛行獵歸來。
窄窄長長的山道間,趙蕎一襲黑中揚紅的獵裝颯爽利落,肩上扛著支“水連珠”,與弟弟妹妹們一路嘻嘻哈哈,背對夕陽緩步而來。
徐靜書將手攏在唇畔,使勁揚起糯軟笑音:“你們趁長兄不在,嫂子性子軟好說話,竟拿老三工坊的‘水連珠’打獵!晚些若找我哭窮,我一個銅子兒也不多給的!”
老三趙渭精於匠作,尤擅火器。
這“水連珠”是他根據前朝匠作秘籍記載改良來,威力不但遠超弓箭、弩機,比兵部給各軍火器營配發同類手持火器都要厲害,射程幾乎能到三百步開外,且可連發十一響。
關鍵這東西造價極高,每次使用時所需的那十一發“彈藥”更是燒錢的漏鬥,所以目前並無大量產出的可能,眼下算是個名聲震天響,卻有市無價的稀罕寶貝。
幾人瞧見她,呼啦啦邁開步子就奔了下來。
趙蕎撲來勾住她的肩,嘿嘿笑:“你堂堂信王妃殿下,素衣禦史徐大人,和弟弟妹妹們討價還價,怎麼好意思按銅子兒說呢?”
“我勤儉持家,理你們呢。”徐靜書笑吟吟摸出自己的絹子遞給她。
“大嫂你是沒瞧見,二姐簡直了,”老四趙淙眉飛色舞,“百步穿楊啊她!三哥這水連珠到了二姐手上,那就真是瞌睡遇到枕頭……”
“什麼破比喻,”趙渭往他頭上推了一記,賠著笑臉對徐靜書道,“大嫂車馬勞頓,還是趕緊進去歇歇。咱們晚上烤兔子吃!”
說著拎起指了指趙淙甩在肩上扛著的那個大包袱,有血跡沁的痕跡。
可憐徐靜書一介文官,“兔子”這東西對她又有點特殊寓意,當場臉色就青轉白,白轉紅,半晌沒再憋出一個字。
“老三你完了,工坊的金源就斷在烤兔子上了,”趙蕎幸災樂禍地笑著,拖了徐靜書就往彆業裡行去,“怕就彆看,烤好了就不怕了。其實也有野雞什麼的……”
進了彆業院中,徐靜書總算緩過神來了。
“對了,昨日賀大人府上的中慶給你送了一個慶州紅釉春瓶,還有一封手書信函,說是賀大人奉上的致歉禮,”徐靜書抿了抿唇,“我自作主張替你收下了。”
趙蕎拿絹子擦汗的手僵在額間,怔怔的,沒說話,也沒動。
徐靜書急忙解釋:“前幾日陛下特地派人叮囑過我,說賀大人目前的情形比較特殊,希望咱們家在你與他的私事上,稍予他些體諒,切莫為難。”
“雖說以往陛下就挺看重他,可這次好像更……”趙蕎若有所思,旋即又斂神笑笑,“哦,我不是介意你替我收下,小事。即便陛下沒有特意叮囑過,若我自己在家也是會收的。”
“那就好,我瞧著你方才像是想發火,”徐靜書鬆了口氣,“瓶子我就給你放在家中了,隻帶了信函上來。”
趙蕎在唇上咬出個印,末了從牙縫裡迸出一句:“發火也不是衝你,是衝那記不住事的豬腦王八蛋!”
那日從密室出來時,她明明已同他說得很清楚——
她!打小就!認!不!了!字!
可去他大爺的手書信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