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徐靜書幫忙帶來的那封手書信函後,趙蕎既不願打開看,卻也舍不得扔,隻能火著俏臉回房去,將那可憐的信函重重扔到床褥上。
背對著床榻叉腰站了半晌後,她又轉回身去,扁扁嘴將那信函撿起來捏在手裡。
躊躇再三,她咬咬牙,同誰置氣似地將蠟封扯了,抽出信紙來抖開。
然後,愣住了。
信紙上無字,是一副隻有線條輪廓的細筆畫。
廿一那日在暗室裡對他說的話他放在心上了,這讓趙蕎那股心火慢慢消退下去,眼眶微微酸澀。
萬沒料到,賀淵給自己的致歉手書竟會是用畫的。
以往賀淵曾同她講過,因小時有段在戰亂中顛沛流離、東躲西藏的歲月,許多不直接關乎生死存亡的華麗技藝,例如音律、丹青、賞香、鬥茶這類,他根本沒機會好好學。
十五歲那年進京後,他為著這些事承受過不少微妙眼神,偶爾甚至會被當麵嘲笑。
之後他便咬牙發了狠,在人後勤學苦練。
趙蕎看著手裡那張信紙,有點想笑,又有點心疼。
賀淵天資不差,又慣能狠得下心自律克己,幾年下來雖談不上多精通,但絕對可稱是樣樣拿得出手。
可他還是不喜歡畫畫。也不喜歡什麼音律賞香品茗鬥茶。
年少時因為這些事而承受了來自彆人的莫名惡意,即便時隔多年,那種難堪與忐忑依舊陰影猶存的。
如今為了向不識字的她致歉,他還是認認真真提起細筆,做了件平常不願做的事。
“雖不記得我了,卻還是明白我不會嘲笑你,是吧?”趙蕎使勁眨去眼中水霧,認真端詳著信紙上的小畫,唇角揚起。
畫麵上,一隻神氣活現的小狐狸坐在寶座上,驕傲地抬著下巴,茸茸大尾巴高高豎起,威風得宛如戰旗。
座前一個沒有旁的五官,隻有眉毛的圓臉小人兒,恭恭敬敬彎著腰,身子折得快成老三畫圖紙用的那種曲尺。
良久後,趙蕎認真將信紙折好裝回信封裡,屈指在信封上一彈:“哼,你個隻有眉毛的無臉小人。”
待趙蕎沐浴換衫後,天色已暮。
小五兒趙蕊在門外蹦蹦跳著喊道:“二姐你快些啊!水趣園那頭已經架好篝火了,小六兒拉著大嫂跟著三哥四哥跑得飛快,就咱倆落在後頭了!三哥說我倆得快些,不然吃肉都趕不上熱的!”
半大小姑娘的嗓音本就脆甜清亮,加之趙蕊師從鐘離瑛大將軍,武藝上是穩紮穩打的路子,氣息自弱不了。
這歡快雀躍一揚聲,字字似珠玉破窗,叮叮咣咣跌進房中,打破了內裡那份彆扭的沉寂。
正坐在銅鏡前煩悶出神的趙蕎忍俊不禁,笑道:“這小五兒,清早練武被老三失手掀翻滾出老遠,氣得包著淚花喊‘這三哥我不要了,這輩子若再叫一聲三哥,我就是小狗’。這才幾個時辰,她就開始過她的下一輩子了。”
正替她梳頭的阮結香也彎了眉眼:“十來歲的小姑娘,氣頭上口不擇言發兩句脾氣而已,哪能真記仇啊。”
收拾停當出來後,趙蕎眼神複雜地瞥了妹妹一眼:“走吧。”
趙蕊跟上她的步子,頻頻扭頭看她:“二姐,你為什麼這樣看著我?笑得還很奇怪。”
“早上你不是說那三哥你不要了麼?”趙蕎逗她,“怎麼方才我聽你一口一個三哥叫得脆響。”
趙蕊想起自己早上當眾撂下的豪言,頓時小臉通紅,邊走邊蹦:“那,那他後來向我道歉了啊!他,他都低頭求和了,我就大度些將原本不要的三哥又撿回來了!”
“好咧。”趙蕎悶悶聲笑得肩膀直抖。
“二姐你你你,我不是……誒呀!他是我三哥嘛,我喜歡他的,自然要讓著他點。呐呐呐,就好像我也喜歡二姐你,若你不小心欺負了我又道歉求和,那我也會讓著你的呀!”
“咱們小五兒是個大氣的小姑娘,”見她起急,趙蕎也收起調侃之心,揉揉她茸軟的發頂,“我真羨慕你。”
被順毛的紅臉小姑娘立刻不跳了,怪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臉:“你是大人,羨慕小孩子做什麼?”
“羨慕你活得沒心沒肺,卻有滋有味,”趙蕎噙笑遠目,看著天邊暮色下的山巒輪廓,“若我還是像你這般年歲就好了,沒那麼多煩惱。”
簡簡單單,嬉笑怒罵。說翻臉就翻臉,想反悔就反悔。
沒什麼瞻前顧後拉不下麵子的彎彎繞繞。
長大了,可真沒意思啊。
是夜無月,天似墨藍穹隆,溫柔罩住滿城氤氳影綽的靜謐心事。
賀淵負手站在中庭廊下,目光朝著京郊泉山的方向,滿腹沒來由的百結愁腸。
希望“她”看到那致歉手書後,能氣消些吧。
今日十二月廿七,上回趙蕎說過,她生辰就在廿七。就算家中有規矩不能大肆慶賀,至少應當開懷些才好。
賀淵根據眾人這些日子陸陸續續告訴他的訊息來推算,若他沒有在鄰水出意外,原本這時他與趙蕎應當已經議親了。
大家都說,原本趙蕎也是該在十一月初隨聖駕出京的,可她染了風寒遲遲不好,便隻能留在京中養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