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折柳客棧,徑自進了趙蕎與賀淵住那間房, 阮結香才道出從店小二那裡打聽到驚人消息。
“店小二說, 以往戍邊軍前哨營人, 每回換防休整時都會特地從鬆原坐船過葉城來,到他家酒肆喝酒聽書, 在城中稍作玩樂一兩日。通常最多兩個月就會來一趟。”
賀淵冷靜發問:“從幾時開始不來了?”
“去年夏末秋初,擊退吐穀契入侵那場大捷過後。”
阮結香這句回答讓趙蕎心中一涼。
無論如何神勇戰士,到底還是肉身凡胎, 是會累。大捷激戰過後,枕戈待旦半年也不換防休整?這絕不可能。
讓阮結香自行回房休息後,趙蕎雙臂抱在身前,背靠著門, 渾身忍不住顫栗。
她目光惴惴看向賀淵:“出事了, 肯定出大事了。”
前哨營人已大半年不曾出現在葉城,這真是個非常糟糕又危險訊號。
賀淵覺胸腔成了無底洞, 整顆心莫名其妙地急速下墜。
一直下墜。
“得火速傳訊回京,同時即刻啟程去鬆原,”賀淵凜聲,舉步往門口走來,“你待著彆亂跑, 我去找柳楊安排些事。”
“誰是柳楊?”
“這客棧掌櫃。”
問了好幾個客棧夥計後,賀淵才在後院牆角儘頭廊柱下尋到女掌櫃柳楊。
柳楊抱著酒壇子坐在地上, 背靠著廊柱, 酒意微醺, 醉眼如絲。
雖她麵帶笑容,可是個人都看得出她心中那種沉甸甸無處發泄悲傷。
賀淵到來似是出她意料,她稍稍詫異了一瞬,動作滯緩地仰起頭,笑著打了個小小酒嗝:“有什麼需我效勞嗎?莫非您與夫人明日想去哪裡逛逛?是找我打聽,還是需我帶路?我對此地比你們熟,適合小兩口甜蜜出遊地方,我都知道。”
賀淵厲聲微凜:“少借酒裝瘋,若心頭有怨有恨,起來站直了堂堂正正地說!你就比我們早回來不到半個時辰,以你酒量,這麼短時間不至於醉到不知自己是誰。”
到底柳楊當年是在賀淵手底下受訓出來,對賀淵這種嚴厲神色語氣有種揮之不去習慣服從。
她神情還呆呆愣怔著,卻已倏地抱緊懷中酒壇子,原地彈起來站得筆直。
“賀大人,我……”
“你那點匿跡追蹤本事還是我教,當我不知你在後頭跟了整日?”賀淵神色稍緩。
柳楊像是大夢方醒一般,抬袖掩麵,後背緊緊貼著廊柱,酸楚嗚咽,直至痛徹心扉般無聲慟哭。
她沒有撕心裂肺地哭嚎,可那種極力克製、最終卻還是壓抑不住深切痛意更讓人感同身受。
方才她說,此地她熟,適合小兩口甜蜜出遊地方,她都知道。
因為她曾憧憬過,什麼時候她與她丈夫都得閒了,暫且卸下肩頭重任,雙雙向頂頭上官領個長休沐,便在這座城中聚首。
那時便可像她平日裡見過所有平凡小夫妻一樣,十指相扣、衣袂交疊,在旁人打趣或豔羨眼神中,親昵並肩穿過熙攘人潮。
她會帶著她丈夫去她心儀許久去不曾獨自前往小食肆;
然後在賣便宜首飾小攤前,打打鬨鬨地嬉笑著爭執哪支簪子更襯她;
再去城中最好布莊,催著丈夫從許多種昂貴時新衣料中為她挑出最好看一種。
她曾有過太多這種在旁人看來十分尋常,可於她和丈夫來說卻無比少見憧憬。
可最終,那個本該不辭千裡奔波而來,帶著一身仆仆風塵擁她入懷人,已成了鎬京城內忠烈祠裡一個冰冷而莊嚴牌位。
而她卻還要在人前做若無其事狀,安靜繼續著自己蟄伏使命,連將悲傷訴諸於言詞權力都沒有。
若僅僅隻是這樣,那還不算最殘酷。
昨日賀淵突然出現,這個與她丈夫一同並肩血戰頂頭上官。
她與丈夫都是這個年輕上官親自教出來,此人於他們既是引路師長又是上官同僚。
那樣慘烈一場惡戰,他能活下來,她本該由衷地為他慶幸。
可她到底沒能控製住自己心魔。
今日似魘著一般,偷偷在他們身後跟了一路,看著他與那姑娘甜蜜並行,打打鬨鬨美好模樣,不知自己在想什麼,也不知自己要做什麼。
“我知道不該這樣,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