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淵沒有再斥責她今日莽撞尾隨,也沒有開口勸慰,隻是靜靜看著她。
待她哭到無力,抽噎之聲漸緩,他才振袖負手,淡聲道:“我與她此行領聖諭而來,今日並非玩樂出遊,眼下鬆原可能出了大事,屬於你我使命來了。待此次事了,你若還覺我欠你丈夫一條命而意難平……”
柳楊重重搖頭,殘淚灑落衣襟:“你沒欠誰,沒有。”
活著不易,都好好吧。
“雖我不記得去年事,但已補閱了去年所有邸報,”賀淵目光清冷地看著日暮蒼穹,“若我沒記錯,去年夏末秋初擊退吐穀契偷襲那場大捷,鬆原郡守黃維界與北境戍邊軍主帥邱敏貞聯名向京中發回捷報上,戰損情況是‘前哨營重傷十,輕傷二十一,無陣亡’。”
柳楊雙眼雖還紅腫著,整個人已恢複清明端肅,若有所悟地點點頭,甕聲道:“我記得也是。”
“可今日我們探到點風聲,原本兩月一換防北境戍邊軍前哨營已大半年未曾露麵,”賀淵道,“此前朝廷從未接到過前哨營防務變動稟報,這件事很古怪,得儘快進崔巍山確認前哨營人是死是活。”
趙蕎不擔朝職,有些事細節她並不清楚,所以賀淵想到情況遠比她以為更加嚴峻。
隻是他怕驚得趙蕎衝動亂來,方才沒敢在她麵前多說。
鬆原情況本就很複雜,既已牽扯到守護國門北境戍邊軍,接下來事就不是趙蕎扛得住了。
大周是在前朝亡國後聯合各地世家豪強共同驅逐外辱、最終得勝後立朝建製。
鎬京朝廷在立國後曆經武德、昭寧兩帝,耗時七年,也未能徹底把控各地豪強、完成集權整合。
鬆原郡地處北境,向來天高皇帝遠,黃、邱兩姓分彆把持地方軍政實權局麵能追溯到百 多年前,百姓對這兩家很是畏服。
而鬆原北境戍邊軍名義上屬官軍序列,實際大部隊都是這兩家人馬。三年前,武德帝經過與黃、邱兩家多番博弈,費了極大功夫才使他們有所鬆動,同意由京中派駐前哨營兩千人,納入戍邊軍序列。
也就是說,整個北境戍邊軍近二十萬人馬,就這兩千人不是黃邱兩家人。
如今這兩千人行蹤成謎,生死不知。
而那“希夷神巫門”所需某些藥草似乎也長在崔巍山。黃維界下令戒嚴崔巍山已有半年之久,他們藥材居然還能源源不斷,這就讓整件事更值得玩味了。
“您懷疑,前哨營……”柳楊咽了咽口水,完全不敢相信,“前哨營雖隻兩千人,可將官皆是雁鳴山講武堂出來精銳之才,最擅山地作戰!他們防區在山上,占據有利地形又居高臨下,再怎麼樣也不、不可能悄無聲息就全軍覆沒。”
若黃邱二人下黑手,前哨營絕不會任他們宰割,拚死也會殺出點大動靜。但這大半年來,沒聽到鬆原有成規模戰損風聲。
“畢竟你平日隻盯原州,對鬆原那頭消息是稍帶。鬆原沒有我們人,你沒聽到鬆原有異動風聲,不表示當真無事。”賀淵眸中爍起寒冰。
“可黃維界下令戒嚴了崔巍山,若是強闖,您會很危險!”
“我不會立刻強闖,先去鬆原探底,若能尋到隱秘路徑進山,確保可全身而退最好。你立刻持金雲腰牌到原州軍府衛所,讓他們火速將這消息傳回京,請陛下儘快籌謀定奪。”
“是,”柳楊應下後,又些不安地覷他,“那,那位趙姑娘,她,跟您一道去鬆原嗎?”
賀淵以舌抵了抵腮:“你安排接應護送人到鬆原待命,若到時形勢不對,立刻將她送回京。”
總覺得鬆原很危險。或許,該直接勸她現在就打道回京?
賀淵回到房中時,趙蕎正坐在窗下望著外頭出神,手中摸索著什麼東西。
他走近一看,竟是之前見過那枚芙蓉石小狐狸吊墜。
趙蕎回頭就正正逮住他偷翻白眼模樣,頓時有些啼笑皆非。
“你乾嘛站在我背後翻白眼?鬼鬼祟祟又陰陽怪氣。”
賀淵一本正經地閉上眼,抬起手指做揉眼睛狀:“我沒有。許是睫毛掉到眼睛裡了。”
此刻趙蕎滿腹心事,實在也懶得與他耍嘴皮子,便不戳穿他蹩腳借口。隻道:“都安排好了?幾時出發去鬆原?”
“已命人傳訊回京請陛下定奪下一步。若有合適船,明日就走,”賀淵猶豫片刻,“鬆原那頭情況或許比你想得要嚴重……”
原本打算很硬氣地甩出一句“你直接回京以策安全”,不容反駁。
可不知怎,話到嘴邊卻拐了個彎,主動折中退步,口吻也自覺變成了軟和商量,“等到了鬆原,若苗頭不對,你就立刻回京,如何?”
趙蕎眉目一凜:“那你呢?”
“我自是做我該做。”
賀淵大致將自己推測說了一遍。
趙蕎瞪他良久,最終泄氣般垂下臉去,沉默地站起身來,徑自繞過他走進了內間。
片刻後,隔著屏風傳來一句:“好。若到時形勢不對,我立刻走,不拖你後腿。”
語氣 是前所未見頹喪,話尾顫顫,帶了點無力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