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淵稍做沉吟後,端起茶杯仰脖一飲而儘。
趙蕎不擔朝職,此次領聖諭出來是查“希夷神巫門”,所以關於前哨營那部分事,賀淵不便與她細說。
況且這些日子下來賀淵對她多少有些了解,既她有朋友在前哨營,若讓她知道得太多,她多半會想留下來幫忙。
太危險了,不能讓她卷進來。
“‘希夷神巫門’背後就是邱、黃兩家。他們原計劃至少要再花三五年斂財,之後才與慶州方氏、淮南程氏聯手與朝廷撕破臉。到去年秋,他們察覺‘希夷神巫門’淮南堂口被官府咬住了尾巴。怕要被拔出蘿卜帶出泥,在將淮南堂口做了棄子後,為徹底引開朝廷注意,又勾結吐穀契人炮製了鄰水刺客案,布局將所有線索指向嘉陽公主。”
鄰水刺客案終究是賀淵心頭刺,他閉了閉眼,忍下胸腔中驟起遽痛。
“但去年接連出事打亂了他們陣腳。如今邱黃兩家在崔巍山中秘密快要藏不住了,慶州方氏與淮南程氏也不知為何打算放棄與他們合作計劃……”
雖武德帝花了五年時間製衡各地世家豪強重新裂土為政意圖,昭寧帝登基之前更是徹底扳倒了生母薑皇後母家允州薑氏,壓製並震懾了多地打算與允州聯動勢力。
但這些被壓製下勢力中,有是真心臣服於天下一統大勢,有些卻隻是暫時蟄伏,繼續等待下一個時機。
例如慶州、淮南、鬆原,甚至在武德朝時較為安分 遂州。
這些事,鎬京朝廷都是有數。隻是昭寧帝也在等待合適時機,謀定而後動。
鬆原民情特殊,又地處北國門,崔巍山背後就是宿敵吐穀契,稍有不慎就會內憂引外患。
所以朝廷對鬆原邱、黃兩家一直綏靖為主,打算再花幾年引導鬆原民眾與各地融合,循序漸進將鬆原軍、政實權收到朝廷手中,以免這兩家裹挾平民與朝廷官軍魚死網破。
“所以黃維界與邱敏貞沉不住氣了,有孤注一擲苗頭。”
趙蕎不可思議地瞪大雙眼:“邱敏貞瘋了嗎?北境戍邊軍隻二十萬而已!”
畢竟她兄長趙澈協理國政,大事她雖不懂,卻多少聽過幾耳朵。
就她所知,鄰近原州軍府約有五十萬之數,再加上更北臨川軍八十萬,足夠將整個鬆原郡圍得水泄不通。
“況且,允州薑氏前車之鑒還在呢!當時我大哥可是斬了薑家家主與少主兩顆人頭!邱敏貞與黃維界就不怕再來一回?”
“當年信王殿下斬了薑正道與薑萬裡父子,加之有紀君正將軍大軍壓境,薑家其他人沒有更多後招,也沒有魚死網破底氣,這才選擇坐下來與朝廷談條件。而鬆原情況,與允州有些不同。”
賀淵輕輕轉著掌心小茶杯,沉嗓輕寒。
“邱黃兩家在鬆原民望極高,若他們裹挾鬆原全境人與官軍抗衡,朝廷投鼠忌器勢必不敢打太狠,就會進入拉鋸戰。最要命是,崔巍山背後,就是虎視眈眈吐穀契。”
朝廷可以與允州拉鋸混戰,對鬆原卻不敢。一旦鬆原亂了,背後吐穀契趁虛而入坐收漁翁之利,那就成了國之大禍。
“眼下他們又已與吐穀契有所勾連,若陷入拉鋸,搞不好他們會直接引狼入室。”
趙蕎傻眼:“倆王八蛋都勾連外敵叛國了!居然又打不得,那,就這麼看著?”
“要打,卻必須速戰速決。”
賀淵深吸了一口氣,終於抬眼看向趙蕎,“陛下要你查事已經有結果,你可以回京複命了。”
“為什麼你要留下?你是武官,不是武將!況且眼下你在長休沐期間,就算朝廷集結大軍打鬆原,也不需你內衛左統領上陣啊。”趙蕎又是驚憂,又是不解。
“在原州時,我已預判鬆原大約是非打不可。從葉城過來前一日,我命柳楊前往原州軍府,讓他們火速傳訊回京請陛下儘快定奪。軍府傳訊快得多,來回最多半個月。我留在這裡帶人將鬆原境內情況盤得更細些,大軍來時便不需再費時刺探消息。也順道盯緊黃維界與邱敏貞,必要時可以設法拖一拖。”
趙蕎看著他,嘴唇動了數回,最終卻隻是拿茶杯與他碰了碰,以示告彆之意。
當初與賀淵定情時。她大哥趙澈問過她——
“阿蕎,京中高門貴女對賀淵追捧者甚多,卻沒有一個真正近他,你道是為何?你明白自己挑中是個什麼人嗎?將來需陪他共擔是什麼,你想清楚了嗎?”
那時她答得斬釘截鐵,然後就看到大哥笑了。
大哥說,“旁人隻看到他年少位高,卻常忘了他還‘權重’。他肩上擔責任遠比旁人所見要重得多,不僅僅隻是保護二位陛下那麼簡單。無論任何時候,若遭遇有可能動搖國本危險與隱患,他金雲內衛左統領腰 牌效力僅次於陛下、帝君、我及兩位柱國將軍。”
“若成為賀淵伴侶,你非但無權因他為國赴死而軟弱、攔阻,甚至不能在他轉身離去之前掉下眼淚,羈絆他腳步。”
“阿蕎,既你決定就是他了,那你記住,其身已先許國,然後才屬於你。”
從小到大,大哥教誨,她都記得很清楚。
若名正言順真成了賀淵伴侶,麵對今日這樣情況,她是不能再多說一個字。
更何況,如今她對賀淵來說,隻不過是奉聖諭一道出來辦差臨時夥伴。
“行,那我走了。你自己行事多加小心,”趙蕎故作輕鬆地笑嗤,“誒,你總偷偷打量我這麵具做什麼?”
“是買來送人?”
此刻賀淵坐姿看上去有些僵硬,似有為難與躊躇。
“我這人向來想一出是一出。帶回京做傳家寶也不錯啊,”趙蕎哼笑一聲,“莫非你想要?”
賀淵抿唇,沉默良久後,緩慢地搖了搖頭。
“方才攤主幫我用花草‘問神’了,說我拿了這麵具後,遇到前三個都是我良緣,任我挑,”趙蕎抬了下巴,笑眼中隱有點點淚光,“誰稀罕送你?跟你又不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