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楊村亂了。
老夏剛到地裡就被喊到村裡去了。
先給幾個昏迷的知青紮了針,裝模作樣的摸了摸脈:“驚嚇過度,得抓點安神湯喝才行。”
“抓抓,我馬上就去鎮上藥房抓藥去。”
大隊長忙不迭的點頭。
“這些可是城裡的知青,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的,可怎麼辦啊。”坐在凳子上的婦聯主任滿臉的愁緒,她捶捶腦袋:“怎麼這些破事都發生在咱們大楊村了。”
因為秋收好容易下去的鬨鬼傳言,隨著這群知青又鬨起來了。
很快,去鎮上抓藥的楊水娃回來。
“攏共就三副藥,藥房就配的出一副藥,還有兩副是黑市拿的。”
楊水娃聲音很小,一邊說還一邊跟著哆嗦。
作為有點小聰明的老實人,這還是頭一次去黑市呢,要不是人命關天,他可絕對不敢去和那群人接觸。
“比藥店裡貴了好幾塊錢呢。”
大隊長也不是那不知變通的人,他點點頭:“錢稍後大隊補給你。”
說著,便拿著藥去找老夏去了。
老夏拿了藥,蹙眉:“才三副藥,有點少啊。”
“先將就著喝吧,實在是找不到了。”大隊長擦擦額頭上的汗,蹙緊了眉頭。
“行吧。“
老夏打開牛皮紙,看了看配比,確定沒問題後,便讓楊水娃拿下去煎藥去了,自己則是起身詢問道:“不是還有個昏過去的麼?人在哪兒?”
“還有誰昏過去了?”
大隊長在大隊部開完會就聽說知青出了事,沒來及細問就趕緊過來了,這會兒聽說還有其他人暈倒了,頓時頭都大了。
這男知青們都在這兒呢,難道女知青也暈了?
“大柱娘暈了,看見這些知青頓時就不行了。”
“她又添什麼亂!”
大隊長現在對楊瘸子一家簡直煩透了。
自從楊家老大沒了,楊瘸子家拿回一筆賠償金後,他們村就一直不太平,楊支書已經不止一次抱怨過,那個偷錢的賊就是楊瘸子家給引回來的。
要不是王老婆子太嘚瑟,嘴上把不住門,小偷又怎麼知道楊家有錢?
後來為這事兒還驚動了警察,那時候開會都被書記點名批評了。
大楊村本來因為收成的事,在公社裡一直都是挨罵的對象,為了老百姓不餓肚子,大隊長臉皮厚點兒還沒事,但為了楊瘸子一家的事挨罵,大隊長還沒那麼大的胸懷。
愛國媳婦暈過去後,也沒送回楊瘸子家,而是跟著知青們一起抬回了知青院,這會兒正在女生宿舍裡躺著。
楊寶妮帶著村裡另外幾個小丫頭,正趴在床邊上看著。
老夏來了,看見幾個小丫頭,頓時眼珠子一轉,挑了個裡麵最白的:“你爬上床,幫忙壓著她的肩膀,等會兒的針有些疼哩。”
“我來。”
婦聯主任自告奮勇。
“不用,這人家女知青的床,還是讓小丫頭來吧。”
白丫頭一臉懵逼的踹了鞋子上了床,兩隻手撐在愛國媳婦的肩膀上,自然而然的腦袋就垂下了。
老夏抬手就給紮了一針,和隔壁男知青們不同,這一針下去,愛國媳婦就醒了。
隻見她猛地睜開眼睛,眼前是一張放大了的,孩子的臉。
模糊間,仿佛看見的是楊小妮。
她一把推開孩子,整個人狼狽卻矯健的竄到床裡麵,將自己緊緊的縮成一團,連抬頭的勇氣都沒有。
“不是我,不是我——”
“冤有頭債有主,妮兒你彆來找我,我可沒害過你啊……”
“嗚嗚嗚……”
愛國媳婦直接崩潰的哭了。
婦聯主任和幾個孩子驚呆了看著眼前這一幕。
“這,這是咋回事啊?”
婦聯主任下意識的扭頭看老夏,老夏兩手一攤:“彆問我,村裡的事我不知道。”
婦聯主任這才想起來,眼前這男人是下放來的臭老九。
老夏看看床裡蜷縮成一團的愛國媳婦,又看看幾個被嚇壞了的小孩子,十分有眼頭見識的說道:“咱們出去吧,病人需要休息,咱不留在這兒了。”
然後就帶著幾個小娃娃離開了。
到了門外,他先去男知青那邊看了一眼,幾個孩子還沒醒,交代他們醒了後給喂藥,然後就回了西邊。
白芙美和傅恒陽兩個人蹲在門口等了一早上。
看見老夏回來了,立刻站起來小跑著迎上去:“夏爺爺,村裡情況怎麼樣了?”
白芙美問的很委婉。
其實她更想問問看,那些知青怎麼樣了。
昨天夜裡她沒跟著去山上,白振華去的,沒多會兒就回來了,早上就聽見鬨哄哄的,說是山上出事兒了,幾個男知青暈倒了,懷裡還抱著個花棉襖。
十七八歲的年紀是最躁動的年紀,他們往往有著無比旺盛的好奇心,所以他們上山,然後被利用。
說真的,白振華和老夏兩個人她不知道。
白芙美倒是覺得挺對不起這幾個熱血青年的。
大楊村的人不無辜,他們冷眼旁觀,縱使知道楊小妮的失蹤有古怪,也隻是各掃門前雪,毫不在意,所以白振華他們怎麼折騰大楊村的人,白芙美都不會有任何的愧疚。
可這群知青就是真的無辜了。
他們有什麼錯呢?隻是單純的探索科學罷了。
:)
“挺好,讓抓了幾副安神藥。”
老夏樂嗬嗬的點頭,他倒不覺得那幾個知青會被嚇壞了,畢竟昨天夜裡暈的挺突然的,估計也沒能顧得上害怕。
“那就好。”
白芙美聽出他的潛意識,鬆了口氣的拍拍自己的小胸脯。
“行了,我去地裡了。”
老夏把該說的都說了,自然而然是要去上工了。
等老夏走了,傅恒陽才拉了拉白芙美的手,神情頗有些不甘心:“為啥大家都碰到那個丫頭鬼了,就我沒碰到?”
白芙美:“……”
“難不成你還覺得這事兒是好事?”
傅恒陽頓時尷尬了。
他現在處於一種既好奇又害怕的階段。
在小美妹妹驚訝的眼神中,他的臉蛋子突然間爆紅,捂著臉欲蓋彌彰的轉移話題:“方叔叔布置的作業你做了沒?”
白芙美垂頭喪氣。
“沒有……“
“那咱們去寫作業去吧。”
說完就拖著白芙美進了屋子。
之前白芙美一直以為,發明小天才隻是傅恒陽的天賦點。
可自從前幾天,白振華和傅智禮兩個人碰了個頭,第二天,兩個人被拎到之前不怎麼說話的,其他下放人員的門口,被壓著腦袋拜師的時候,她才發現,傅恒陽的成功絕對不是所謂的人設。
這院子裡臥虎藏龍,每個人都是大佬級彆的。
就連之前老是在後頭搞些小九九的,在下放前都是主任。
在這麼多大佬環繞之下,傅恒陽能成為發明小天才,似乎是理所當然地事,如今拜師的人多了她。
陡然擁有了和男主一樣的配置,白芙美莫名有些方。
寫作業的時候,白芙美多少有些心神不寧。
她想去村裡看情況,可又怕村裡人認出自己來,所以急得像鍋台上的螞蟻,心裡貓爪子撓心,隻恨不得這會兒長一雙天眼,能把村裡的一舉一動都看進眼裡。
她想看看,楊瘸子一家,這一次能不能逃的掉。
村裡氣氛確實挺凝重。
和知情們一起被帶回來的,除了暈過去的愛國媳婦,還有那件破棉襖。
棉襖是花棉襖,卻幾乎已經爛了。
尤其是背麵,慘烈的撕裂狀和凝固的血漬,足以證明,曾經遭遇過怎樣的慘烈。
本來,這棉襖是沒人敢碰的,孤零零的丟在三岔路口,被太陽暴曬著。
用村裡的老人話說,太陽至陽至烈,是對付惡鬼最好的東西,而三岔路口是讓惡鬼辨彆不了方向,讓她們被鎖在原地。
不管再怎麼禁止封建迷信,這些常識,都仿佛刻印在骨血裡似的。
楊愛國的媳婦兒暈倒的事,也在沒多久傳回了楊瘸子家。
楊瘸子心裡害怕,嘴上卻說:“兒媳婦暈了,我去能有什麼用,再說,女知青的屋子,大老爺們進去不太好,讓老婆子去吧。”
說完,便躲起來了。
王老婆子倒是想去呢,可自從丟了錢後,王老婆子一連病了兩場,前些日子還住了院。
她雖然也怕,但是這太陽高照的,稍微給了她點底氣,沒見兩次撞鬼都在半夜麼?可見那鬼大白天的不敢出來。
自己沒辦法去,就讓孫子去。
總歸家裡要去個人。
平時王老婆子最驕傲的就是幾個大孫子,可偏偏幾個孫子的性子,和楊瘸子像了個十成十,遇到事情一個個躲得比誰都快,最後她實在沒辦法,隻好讓最小的孫子楊石頭去。
楊石頭是楊瘸子家的小霸王,本身就是個熊孩子。
一聽說親媽醒了,便覺得沒事了,也不去看一眼,就跟著去路口看熱鬨。
村子裡幾個婦女遠遠的圍著路口,都說這棉襖看起來眼熟,楊寶妮害怕不敢來,但是她弟弟楊寶民卻是個傻大膽,跟著村裡幾個野小子就過來了。
“石頭,你娘病了你不進去看看?”
問這話的,是楊支書家的大孫子,楊寶妮的堂哥楊寶康。
“不是說醒了麼?”
楊石頭滿不在乎的應道,然後湊過去:“你們看啥呢,這麼多人圍在這兒。”
“沒啥,說是從山上帶下來的。”
楊石頭一聽是山裡的東西,頓時來了精神,夠著腦袋往裡看,最後不滿足的直接往前頭鑽,然後就看見一件無比眼熟的棉襖。
他一看到這棉襖就忍不住的嚷嚷:“娘欸,我棉襖咋變成這樣了,都破了,我冬天穿啥呀。”
這話一出,好似驚雷炸起。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楊石頭。
“石頭,這是你的棉襖?”旁邊一個嬸子問道。
並不知道自己爹媽乾了啥的楊石頭點點頭:“是啊,我的棉襖啊,不行,壞成這樣還能穿麼,娘——你今年得給我做件新襖子,這衣服穿不了啦。”
一邊嚷嚷著,一邊往女知青宿舍那邊邁腿。
幾個婦女麵麵相覷,再想到愛國媳婦的反常,頓時臉色都不好看了。
急急忙忙的跟著後頭跑。
追進女知青宿舍,就看見愛國媳婦在追著楊石頭打:“不是你的棉襖,你棉襖好好擱家裡放著呢。”
醒來恢複清醒的愛國媳婦知道壞事了。
這會兒正不知道如何是好呢,結果豬隊友就出現了。
“那明明就是我的棉襖!”
楊石頭從小就寵,雖然經常被打,但是脾氣卻犟的很。
這會兒他隻覺得無比的委屈。
明明就是他的棉襖,他也沒撒謊,憑啥打他呀。
“我說不是就不是,你這孩紙胡咧咧啥呢。”愛國媳婦兒這會兒隻想趕緊的撇清關係。
“就是就是,這棉襖上的補丁還是你親手縫的呢。”
楊石頭一邊躲避一邊大聲喊道。
扭頭一看,院子門口站了不少人,頓時愣了一下,就這麼一愣,就被愛國媳婦打了個正著。
“嗷——”的慘叫一聲。
愛國媳婦手一哆嗦,就被捏住了手腕。
隻見大隊長怒瞪著一雙眼睛:“你好好給我說說,這棉襖是怎麼一回事。”
愛國媳婦腿一軟。
整個人狼狽的跌坐在地上。
腦海裡隻有兩個字:“完了——”
***
大楊村出了人命關天的大事兒。
楊瘸子一家都給帶到大隊部去了,聽說王老婆子還想撒潑來著,結果大隊長說了一聲要去喊民兵團,王老婆子這才消停了。
隻是到底身體不大好,最後賴在床上不起來,是被門板抬過去的。
楊瘸子一如既往的耷拉著個眼皮跟在後麵,隻是眼睛紅紅的,一副要哭的樣子,看的也讓人揪心。
愛國媳婦被反捆著手,頭發淩亂的坐在地上,背靠著桌腿。
“不是我,我沒有……我真的沒想害人啊。”
在被大隊長嗬斥的那一瞬間,她的心理防線已經全線崩潰了。
本就不是什麼大奸大惡的人。
她在楊家做的最絕的事情,也不過是冷眼旁觀。
為了自家的利益,為了不養一個傻子,為了獨吞楊家老大的賠償金和工作,她昧著良心,對婆婆和丈夫的狠毒視而不見。
現在……
報應來了。
她的下巴不停的哆嗦著,身上不停的冒著冷汗,臉色都發青了。
大隊部的門關了起來,屋子裡麵一片寂靜,再看窗外,人頭攢動,哪怕記分員吆喝著上工,這群人也不顧及了。
這熱鬨可不是什麼時候都能看的。
“這棉襖到底是誰的?”
大隊長手叉著腰,居高臨下的看著愛國媳婦:“你最好老實交代,彆給我耍花腔,水娃已經去鎮上喊警察去了,你們要是犯了罪,我們絕對不會包庇。”
“是,是石頭的。”
愛國媳婦身子哆嗦了一下。
“石頭的棉襖怎麼會出現在山上?”
“我扔的。”
王老婆子忙不迭的插嘴,生怕這個兒媳婦把楊愛國給抖落出來。
“這棉襖破的不行了,本來就不打算要了,就扔山裡麵去了。”連忙狡辯道。
“胡說八道,這棉襖咋不行了。”
外麵的人立刻喊了起來。
王老婆子坐在門板上,眼睛瞪的像銅鈴,絲毫沒有病弱的模樣,手叉著腰喊道:“咋了,你們窮酸覺得好,我家老大幾百塊錢賠償金呢,我想給孫子換個新棉襖怎麼了,這破棉襖咱們家就不稀罕。”
這話說的……
也沒錯。
要是他們家有個幾百塊錢存款,給孩子做個新棉襖,他們也舍得啊。
“那這上麵的血……”
“我哪曉得,估計是雞血也說不定。”
無意之間,王老婆子居然真相了。
“對啊,我家的棉襖破了,不想要了,還不讓扔麼?”愛國媳婦兒這會兒得了婆母的點撥,心思也定了下來。
總是已經有了猜測,大隊長這會兒也覺得為難了。
楊小妮突然的失蹤,楊瘸子家失竊,楊支書家失竊……
這一樁樁,仿佛都有著撲朔迷離的聯係。
大隊長抬眼與楊支書家對視一眼,兩個人都有點頭疼,於是他們先讓人把這家人給關起來,然後去找老太公。
老太公是大楊村輩分最高的大長輩,年紀已經很大了。
年輕的時候在外頭當過兵,後來全團的戰友都沒了,自己還沒了一條腿,就回來了。
平日裡向來不怎麼出門,一身傷痛,能活這麼高壽很是難得,就算子孫不孝順,村裡其他晚輩也會孝順,日子過的很是不錯。
他見多識廣,又嫉惡如仇,一聽這話,臉色就沉了下來。
“把楊石頭帶過來。”
很快,知道自己做錯事的楊石頭就被拎了過來。
村裡孩子們都知道,老太公以前是殺過鬼子的,據說當年還是神槍手,所以孩子們都怕他,他一問,楊石頭就全招了。
當時王老太婆和楊愛軍扔楊小妮的事,瞞著幾個大的,對最小的石頭反而沒怎麼隱瞞。
老太公聽了後,手都氣哆嗦了。
“造孽,這是造孽啊!”
他拍桌子:“一條人命,就這麼沒了。”
就算沒了一條腿,發起火來,大隊長和楊支書也撐不住,隻覺得自己無比的弱小可憐。
“那,那怎麼辦啊,她們堅持這件衣服是自己扔的,而且我們……”
大隊長話沒說完,就被老太公給瞪住了。
“你是眼睛瞎了麼,居然相信她們的話,你難不成還準備不追究?你是哪門子的青天大老爺啊,是準備在大楊村做土皇帝啊?這種事情,不交給警察,你還打算包庇?”
“沒有……”
大隊長沒好意思說確實沒證據,被老太公給嚇得哆嗦了一下。
“沒有最好,還愣著乾什麼,讓水娃去報案,是死是活,由警察說了算,我們隻管發現問題,舉報問題就行了。”
老太公說完後就深深的歎了口氣。
轉身回了屋。
楊支書和大隊長兩個人對視一眼,都頭疼的垂下腦袋,等回了大隊部,就看見那些上山的男知青一個個的排排站在大隊部門口。
“我們要真相,我們要公道,到底是真的鬨鬼還是有人搗鬼,我們決不允許這樣的封建毒瘤存在——”
“大隊長,這件血棉襖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們需要一個答案。”
“就是,我們這些知青下鄉來是支持農民建設的,可不是過來被人迫害的,大領導都說了,封建迷信要不得,你們這居然還發生這樣的事,簡直太令人發指了。”
“你要是不給我們一個解釋,我們就去公社,去縣裡告狀,總有能給我解釋的人。”
秋收累的半死的知青們本來就到了爆發的邊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