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大楊村到邊疆,距離很遠很遠。
白文淵是寶貴的研究人員,不能停留太久時間,所以給他們搬家的時間也很短。
將家裡帶不走又用的著的東西都給了傅家,臨走前,溫紅星拉著周淑賢的手,眼睛都濕潤了:“淑賢,這一彆就不知道什麼時候再見麵了。”
周淑賢也很難受。
自從來到大楊村,傅家兩口子對他們家很是照應。
這些年,他們之間相處的早就像親人一樣了,她眼裡也湧出淚水:“咱們都好好的,總有一日,咱們平反了,到時候咱們老姐妹再見麵。”
溫紅星捂著嘴巴哽咽著點頭。
東西送的差不多,能帶走的也隻有換洗衣裳和被褥了,撿了兩個大包,被兵哥哥們拎著,白芙美則是被白文淵抱著,老夫妻倆互相攙扶著上了車。
軍車呼嘯著來,又呼嘯著走。
最後帶走了西邊院子裡的一家三口。
剩下的人不是不羨慕的,可再羨慕日子還是要過,況且,白振華也不是平反了,而是從大楊村轉到了邊疆農場,那邊環境更惡劣,氣候更艱難,不好說這個決定到底是對還是錯。
白家是走了,可遺澤還在。
許是大楊村的乾部班子們突然意識到,這群臭老九也不一定就一輩子紮根在這兒了,以後指不定時候時候就平反官複原職了。
本來對這群人隻是視而不見的乾部們,仿佛突然發現了他們的好。
不敢明著照顧,但是私下裡,多少會照顧些。
更彆說傅恒陽這樣的孩子了,以前去村裡還得背著點人,現在去村裡,竟然可以正大光明的去了,因為這,傅恒陽後來發明農用工具的時候,才得到了村裡乾部的大力支持,後來更是把這些工具上報,得了不少榮譽,傅恒陽這個發明小天才的人設,才算是徹底坐穩了。
白芙美不知道自己居然給原男主人設添了磚加了瓦。
從大楊村轉移到邊疆農場,光坐火車就要坐一個禮拜。
白芙美開始還挺精神的,沒過多久就不耐煩了。
她開始在車廂裡到處晃蕩。
保護……或者說監視白文淵的兵哥哥不少,有一個排那麼多,直接占據了一整個車廂,白芙美走到哪兒都能看見麵容憨厚卻目露精光的兵哥哥。
雖說他們是最可愛的人,但是被盯著多少還是有點不自在的。
白振華兩口子被安排在了靠左邊的一個包廂,周淑賢身體不好,又有點暈車,這會兒已經睡下了,白振華倒是想去和白文淵說話呢,但剛走到門口,就被攔住了。
唯獨白芙美,年紀太小了,可以自由的來去。
她前世就是白文淵帶大的,雖說白文淵是他哥哥,可在她心裡,卻跟她爸爸沒區彆,所以她第一時間就往白文淵那兒跑,以期望和大哥早早的聯絡感情。
車廂裡,白文淵正靠在床上看書,對麵穿軍裝的警衛員,正拿著熱水瓶給他倒水。
“哥哥——”
白芙美扒著門框喊道。
白文淵愣了一下回頭,看見是白芙美頓時就笑了,他放下書,對著她招招手:“小美,到哥哥這兒來。”
白芙美立刻跑了進去,十分自來熟的踢了鞋子爬山床,坐到白文淵的身邊。
“哥哥是在看書麼?”
白芙美探頭看了眼白文淵手裡的書,頓時就被那一團字母數字的給搞暈了,一把捂住自己的眼睛:“啊,眼睛快要瞎掉了。”
白文淵一聽,頓時嚇了一跳。
合上書就連忙側過身把白芙美圈在懷裡,伸手去扯她的手:“眼睛怎麼了?快給我看看?”
“咳咳,大哥,我和你開玩笑呢。”
白芙美鬆開手,眼睛黑白分明,隻是神色尷尬,有點不敢去看白文淵的臉。
上輩子跟白文淵鬨騰慣了,看見那張臉就忍不住。
咳咳,這習慣不好。
得改。
“這玩笑可不能亂開。”
白文淵頓時故作嚴肅的板起臉,教訓道:“你可知道,這樣我們會有多擔心?”
“對不起。”
白芙美低頭道歉。
白文淵頓時憋不住嘴角的笑了。
他也不知道為何,隻覺得眼前的小妹妹格外的討人喜歡,明明才相認了沒幾天,可他就是對她冷不下臉來。
大約這就是老話裡說的眼緣吧。
至少他對其他弟弟的時候,是沒有這份心思的。
“哥哥,我們是要去邊疆麼?”
“恩。”
白文淵翻了翻旁邊的包,裡麵是他之前臨來前,在京城買的糖果,拆了一顆水果糖塞到白芙美口中,見她臉頰上都鼓出了一個小包後,才笑了笑:“怎麼,害怕?”
“不害怕。”
白芙美抓了抓頭皮:“是爺爺奶奶比較害怕。”她捂著嘴,湊到白文淵耳邊小聲的說道:“我偷偷告訴你,來之前奶奶哭了。”
白文淵:“恩?”
“奶奶眼睛不好,我怕她哭了,眼睛會更嚴重。”
白文淵想到周淑賢的眼睛,正了正身體,看向對麵一直豎著耳朵偷聽的警衛員:“我之前就想問了,周同誌的眼睛是怎麼回事?”
他相信,在他來大楊村之前,白振華兩口子的事情上麵都調查清楚了。
警衛員被發現自己偷聽,倒是一點都不尷尬。
“翼狀胬肉,需要做一下手術。”
“邊疆醫院裡可以做麼?”
警衛員僵硬了一下,搖搖頭:“不行,那邊的醫療水平不夠,暫時還沒有能夠做這樣手術的醫生。”
而且就目前這個情況,能動這個手術的人,也都不在醫院裡了。
白文淵頓時蹙緊了眉頭。
“那……哪裡能做這個手術呢?”
“京城的醫院。”
那暫時這手術是做不了了。
他目前對國內的國情了解的不多,看著國內許多知識分子受打擊,就算有心想做什麼,也得先把情況搞清楚了再說。
“等以後有機會,哥哥會找醫生給奶奶做手術的。”
“謝謝哥哥。”
白芙美也知道現在治好周淑賢的眼睛是不可能的。
可她這樣,落在白文淵眼裡就是太乖巧了,看的白文淵又是一陣心疼。
火車在路上奔馳了五六天,一直到第六天的下午才到了邊疆火車站。
從火車上下來的時候,白芙美整個人都仿佛失去了水分的鮮花,蔫了。
她被白文淵抱著,趴在他的肩膀上。
白振華和周淑賢則是被兩個兵哥哥摻扶著,他們的臉色也微微發白,顯然,這一路上也不大好受,畢竟除了上廁所可以出包廂外,其它時間幾乎都隻能呆在那個包廂裡麵。
白芙美白日裡基本都在和白文淵培養感情。
白文淵那邊帶了不少書。
聽說白芙美雖然沒上學,但是跟著傅智禮身邊讀過書後,就自告奮勇的開始教導白芙美英文,白芙美前世作為白芙的時候,在家裡也經常用英文和幾個哥哥侄子說話。
這會兒白文淵教她。
她還得費儘心思裝作初學者的樣子,跟著後麵學。
總是如此,白文淵依舊忍不住感歎,這個妹妹的語言天賦實在是太棒了。
簡直就是個天才!
白芙美直接被誇羞恥了。
等走出火車站,白芙美終於舒服點了,才直起身子四處張望:“這裡可真荒涼啊。”
和蘭城火車站根本不能比。
“這裡是邊疆嘛。”
從馬路對麵軍車上下來,走過來的兵哥……兵伯伯笑道:“自然是不能和京城相比了。”
他走到白文淵麵前立定,對他敬了個禮:“你好,白研究員,我是邊疆研究所武裝部的部長劉紅軍,僅代表邊疆研究所歡迎您的到來。”
白文淵連忙放下白芙美,伸手與他握了握手。
劉紅軍看著很是激動:“知道您要來的消息,我們所裡的老師們都激動壞了,他們幾天前就盼著您來了。”
“哪裡,我能來到這裡,也覺得很高興。”
白文淵有些不適應這樣的熱情。
劉紅軍也察覺出了白文淵的不自在,連忙說道:“車子已經準備好了,我們現在就可以回去了。”
“那我的家人,他們也和我一起去研究所麼?”
“他們有另外的車送到農場那邊,那邊我們也關照過了,我們的任務,是讓白研究員無後顧之憂,所以請您放心。”
按理說,白文淵這樣的身份,最好被關押起來。
可偏偏,他卻被幾個大領導一起保下了。
總是集團有人對此頗有微詞,可到底幾個大領導一起出力,集團那邊,暫時還沒那麼明目張膽,之所以將人送到邊疆研究所來,也是因為集團的手沒那麼長,還伸不到這裡來。
因此,白文淵的安全如今是重中之重。
白文淵是偷渡回來的。
從上岸,到被抓,再被審問,最後被軍隊的人帶走,直接一路綠燈見到大領導,被力排眾議規劃到邊疆研究所來,從頭至尾,也才兩個多月的時間。
而這期間,他帶回來的那些珍貴資料,已經被送達邊疆,如今已經快被那群研究員給翻爛掉了。
因為白文淵回國前就是研究人員,專業空間動力學。
他是偶然的一次機會,聽說過某位同專業的前輩,經過千難萬阻回到祖國的事,從那以後,他就動了心。
從那以後,他就經常神思不屬,每次在做研究的時候,總是下意識的將一些重要的研究記在腦中,晚上回家後,再記錄下來,反複推敲。
許是他的異樣太過明顯,很快他就被祖父給喊去了書房。
祖父聽了他的想法後,並沒有說什麼,隻是在書房中枯坐一夜,然後告訴他:“你病了,病的很嚴重。”
那一瞬間,白文淵就知道,祖父是同意讓他回國的。
因病辭職。
他在家裡休養了大半年,最後決定去英格蘭鄉下定居。
他如願的上了前往英格蘭的飛機,卻在出了英格蘭不久,改名換姓,登上了飛往港城的飛機,然後再從港城偷渡回國。
這一次回來,他是經曆了很多風險的。
雖說還是被監視著,但是研究所裡,已經選拔了一個小組,準備跟在白文淵身邊做研究了。
總之,不管是好是壞。
先把肚子裡的貨挖出來再說。
白文淵又詢問了幾句農場的情況,確認那邊早就安排好了,也安心下來了。
“那哥哥,我和爺爺奶奶先去農場,等你有空要來看我喲。”
白芙美牽著周淑賢的手,隔著車窗對白文淵搖手。
從剛剛起,她就一直很老實。
前世她到研究所大院裡才醒過來,後來就再也沒出過大院。
這還是她第一次看見大院外麵的風景。
“好。”
白文淵對小妹妹也很是舍不得。
但是他自己還沒安定下來,也實在不方便帶小妹妹回來玩,看著他們上車離去了,他才轉身跟著上了車,一路上去研究所,他還盤算著,等安定下來,一定要把妹妹帶過來住一段時間。
他腦海裡想著自己的妹妹,在外人眼裡,卻仿佛是在思考什麼重要的問題。
頓時,車裡坐著的人,連呼吸都輕了。
不能打擾白研究員思考!
白芙美跟著爺爺奶奶去了農場。
那邊果然早就打好了招呼。
他們過去之後,就被分配了兩間靠在一起,不算大的屋子,屋子是土屋,但是卻異常的牢固,外麵看起來破破爛爛的,裡麵居然還是木地板,最中間有一個兩米見方的坑,從房梁上掛下來一根鐵絲,下麵該是有吊鍋的,角落裡有一架壞掉的紡車,沒有床,但是有炕,領他們來的人說等會兒過來試試炕壞沒壞。
過了不多久,就有人拎著口糧和柴火來了。
因為是下放人員,農場裡就算得了信兒要照顧些,也不會照顧太多。
東西一丟,炕一燒,發現冒煙的地方趕緊補上,然後就走了。
也幸虧他們帶了鋪蓋,否則晚上隻能乾睡在炕上了。
“爺爺,這個盆子放哪裡?”
白芙美從包裡翻出一個臉盆來,抬頭問白振華。
白振華看了看屋子裡,房間不小,就是空曠的很,除了個炕,什麼都沒有,不由得也有點頭疼:“放在那邊角落裡就成。”
“哦。”
白芙美端著盆子放到角落裡去。
白振華把鋪蓋鋪好了,因為剛剛燒了炕的緣故,這會兒還有點熱,周淑華靠在沒補的那邊,屋子裡暗,她也不敢亂走,隻能靠在床邊上,看著一大一小爺孫倆收拾屋子。
到了快天黑了,農場的場長就來了,跟他一起來的還有個五大三粗的漢子,那漢子不是漢族人,說的是自己民族的語言,他嘰裡咕嚕說了一堆,最後抓了抓後腦勺,轉身出去了,不一會兒就又送來了一個陶鍋。
“咱們這環境不好,但勝在清淨。”
這話算是到頭了。
白振華倒了點口糧煮了鍋粥,這會兒正端著碗喂白芙美吃飯。
因為沒有桌子,白芙美還是頭一回被喂飯吃,整個人吃的極其不自在。
白振華聽到這話,不由得詫異:“怎麼回事?”
這邊團場可是有一百多個呢,怎麼聽這意思……
“彆提了,自從幾年前放了不少人過來,周邊的團場就不清淨了,也就我們這個團場是隸屬於研究所的,所以清淨些,集團活動幾年了,能到咱們團場來的,都是研究所裡的家人。”
白振華張了張嘴。
好半晌才嘟囔出一句:“何至於此啊。”
他離開京城也才四年時間。
“欸,這話咱心裡知道就行,你家這丫頭……”
場長目光在白芙美臉上一掃而過,小丫頭臉白白的,眼睛大大的,水汪汪的,看著就是個美人坯子,也就年紀小不打眼,要是再過個兩年……
“要是所裡有人,儘量彆留在團場裡,給送到所裡去吧。”
這話說的白振華心裡一個咯噔。
白芙美則有懵。
想說上輩子也沒聽說過這些事啊,如今想來,那時候的她簡直是被保護的太好了。
夜裡躺在床上,白芙美揉揉肚子,有點懷念大楊村的生活。
不說彆的,隻傅恒陽三不五時的在山上弄點兒吃的回來,都夠她肚子裡的油水了。
夜裡燒了炕。
外麵冷的能結冰,屋子裡確實暖和的,白芙美一覺睡到大天亮,就聽見外麵吹哨子聲,她猛地睜開眼睛,發現白振華早就把早飯做好了。
周淑賢也早早的起了。
見她醒了,白振華才說道:“等會兒我和你奶奶去上工,這裡人生地不熟的,你就呆在家裡,彆出去。”
白振華到底是被嚇到了,他現在看誰都像壞人。
“知道了爺爺。”
白芙美不是不懂事的,連忙點點頭。
白振華這才不放心的帶著周淑賢一步三回頭的走了。
外麵很快傳來口號聲:“苦不苦,想想長征兩萬五,累不累,想想革命的老前輩,我們要發揮不怕苦不怕累的精神,努力乾活,為祖國發展事業添磚加瓦。”
白芙美也躺不住了,起床把被子疊好,吃完早飯把碗給涮了。
然後就尋思著給家裡做點兒啥。
她在大楊村兩年多,彆的沒學會,就學會用玉米皮編東西了。
邊疆這邊白天熱,夜裡涼,所以本地人家裡多多少少都會有一兩塊羊毛地毯的,可他們初來乍到,羊毛更是無處可尋,白芙美唯一能想到的,就是用玉米皮編織墊子鋪在地上。
也不知道這邊種不種玉米。
等到中午,白芙美就知道自己是白念叨了。
白振華扛著一麻袋玉米回來了,玉米皮也弄了一堆回來,來來回回幾趟,屋子裡直接被玉米皮堆滿了。
“真是太好了,我下午就編蒲團。”
白芙美驚喜的圍著玉米皮左看看右看看:“我還從來沒見過這麼多玉米皮呢。”
以前在大楊村的時候,就算把全村的玉米皮都帶回來,也沒有這麼多。
“這在這邊不值錢,一般等打完玉米了,就被周圍的牧民拿回去引火用,我聽小組長說,平時實在多的不行的時候,還得放火燒呢,正好燒成肥,用來肥地。”
白振華熱的滿頭大喊,抓著幾張玉米皮就當扇子。
白芙美當即也顧不得編蒲團了,連忙打水給白振華洗臉。
“這邊的天也太熱了。”
周淑賢也熱的臉色發白,不停的點頭:“恩,估摸著得有四十度,可到了夜裡,又冷的不行。”
白芙美歪了歪腦袋:“我在屋裡不覺得熱呢。”
“屋裡是比外頭涼快,最少涼快五度左右。”
說著,周淑賢又關照白芙美:“彆出門,外頭太陽烈著呢,彆曬傷了。”
因為太熱,中午給的休息時間很長,把早上剩下的粥,和從火車上帶下來的最後一點饅頭吃了,夫妻倆就躺下睡了。
白芙美沒睡,而是輕手輕腳的到外麵的灶台邊,抱了一小把麥秸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