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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月後,江安義搖搖晃晃地在自家小院中踱步,妍兒小心翼翼地跟在身旁,做哥哥的拐杖。江黃氏靠在門框上編著竹籃,見天色不早,嘀咕道:“天都這般時分了,勇兒怎麼還不回來?”說著起身準備晚飯。
天色陰沉,快下雨了,大街上少有人行。一個少年順著街中間的青石板飛快跑來,右衣袖上一道破口子隨著腳步像小旗般一揚一揚在空中飄舞。
妍兒早笑著衝到籬笆門前,衝著遠處的少年脆
聲高喊:“二哥。”
少年跑到門前,習慣性地伸手向妍兒頭上揉去。妍兒一偏頭,盯著江安勇胳膊上的衣服破口,小大人般地嗔道:“二哥不乖,又和人打架了,我要告訴娘去。”
江安勇做著鬼臉示意妍兒輕聲,忙手忙腿地從懷中掏出個荷葉包,討好地遞到妍兒麵前。打開荷葉,裡麵包著個饅頭,碧綠的荷葉襯著雪白的饅頭,分外誘人。妍兒驚呼一聲,抓住饅頭忘記了其他。
江安義看著弟弟臉上的淤青,皺著眉頭不說話。長兄如父,江安勇對哥哥有幾分畏懼,下意識地摸了把腮幫子上的痛處,憨憨地笑著解釋道:“二牛他們幾個說哥的壞話呢,我氣不過,和他們爭了幾句,不痛。”
看著矮小黑瘦的弟弟,江安義心頭泛起一陣酸楚,胸中升騰出怒火,即惱二牛無禮又恨自己無能。
“哥,你怎麼了?”妍兒驚叫道:“臉色好難看,是不是發病了?”
“沒事”,江安義輕輕地拍拍妍兒的頭,臉上強笑著,輕聲對弟弟道:“把衣服脫下來,我幫你補補。”
鬆木四方桌,正中擺放著一碟水煮野薺菜,沒有油,看著發枯,一個大碗盛放著幾個煮爛的芋頭。江黃氏正中,左邊是江安義,右邊是江安勇,正下方江花妍跪坐在板凳上,每人麵前一碗黍米粥,粥清如鏡,便是江家的晚餐。
江安義腦中浮現出油汪汪的大肉塊、焦酥酥的烤鴨、香噴噴的燒雞,還有尺許長的大蝦、長著長鼻的貝殼、精美如畫的糕點,這是妖魔的記憶,它在迷亂我的心境。江安義趕緊默念“太上老君”、“無量壽佛”、“阿彌陀佛”、“觀音菩薩”,將知道的神佛都請了個遍,那股“邪念”慢慢消失了。
小口喝著粥,吃一口芋頭,想像著是燒得極爛的豬肉,江安義吃得津津有味,再伸筷子時,卻發現碗空了。
“給你,哥”,妍兒“咯咯”笑著,將手中咬
過一口的遞過來,江安義紅著臉搖頭。
江黃氏停住筷子,笑道:“娘都忘記義兒、勇兒長大了,飯量也長了,明天娘多煮些。妍兒剛才吃了饅頭,義兒你就吃了吧。”
吃完飯,桌上擺上油燈,江安義照例在燈下苦讀。江黃氏在一旁編竹籃,江安勇蹲在地上將竹片破成一條條竹絲,妍兒等他破好後將竹絲小心地放在娘的手邊。
油燈散發出淡淡的暈光,柔和溫暖,一家人的身影在燈光下溶成一團。
突然,江黃氏手一縮,將指頭放在嘴裡吮吸著。娘的手又被竹刺刺出了血,江安義知道那雙手上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口子。將燈蕊挑起些,江安義悄悄將燈往娘那邊挪了挪,屋內亮堂了些。
江安義的心思再難集中,總想到娘手上那一道道的口子,血淋淋地如同刺在心上,痛且壓抑著。好像妖魔的記憶裡有不少發財的法子,借來用一用?也不求豪富,隻要能保證一家人衣食無憂,娘和弟弟不
用那樣辛苦,自己能安心讀書就行。
“義兒,怎麼不讀了?”耳邊響起娘的聲音,江安義連忙低頭繼續讀書,“…子路慍見曰:‘君子亦有窮乎?’子曰:‘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
夫子告誡讀書人要安於窮困,堅守德行,隻有小人才會因為窮苦而胡作非為。江安義悚然而驚,這妖魔潛在我身上,無時無刻不在誘惑著我,我要堅守本心,不為妖魔所趁,不給他做惡的機會。
於是,江安義輕聲而堅定地吟誦著:“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在家人期待的眼神裡再次靜下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