債主上門
平山鎮逢三、七是迂日。一大早,江黃氏帶著江安勇、江安妍將竹籃、竹帚等物搬到集市上占位置,這活,向來不用江安義,因為他是讀書人。
今天生意不錯,午時不到,江黃氏就滿臉笑容地帶著一雙兒女回家了,帶去的東西全賣光了,比往日多掙了十來個銅錢。想到兒女們快半年沒見過肉麵了,江黃氏咬咬牙,割了六文錢豬肉。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江安義知道鬥米二十文,豬肉十文一斤,尋常五口之家溫飽的花銷在四五兩。自家十畝良田,畝產稻穀約一石二鬥,一分為稅,四分為租,自家僅餘五分,再留一分為種,每年隻剩下五百餘斤穀物。
家中將稻穀換成便宜些的黍米、豆子,菜半自種半挖野菜,勉強渡日,即便這樣,一年也要花費千餘文。竹籃二文,竹帚一文,這千餘文的吃穿用度全靠娘雙手掙來,六文錢的豬肉,娘要編三個竹籃才能換回來。
大蔥炒肉真叫香,江安勇和江安妍被煙熏得眼淚汪汪也不肯離開廚房,圍在灶邊轉圈咽口水,江安勇不時往灶裡添根柴火。江安義矜持地坐在書桌旁,連連默念了好幾句“修身養性靜心”,終抵不過香味,心思也被勾進了廚房。
半大小子,吃窮老子,江安義今年十五歲,正是貪吃長身子之時,江安勇十二歲,也是能吃的年紀,江黃氏特意地做了一升半黍米,還是吃了個精光,倒是那碗大蔥炒肉,還餘下大半碗。
就連貪嘴的江安妍也知道細水長流,娘和兩個哥哥隻是偶爾伸伸筷子,多數還是奔碗中的大蔥而去,懂事的孩子知道有樣學樣,大口扒飯吃得香甜。食不語,一家人偶爾目光交流,其樂融融。
“五弟妹,五弟妹在家嗎!”院外傳來一個尖細的聲音,高叫著。
江黃氏臉色一變,放下碗急忙迎了出去,同宗的二伯江知達夫婦來了。江氏在平山鎮算是大姓,有二十多戶人家,江知達行二,江安義的父親江知厚行五。
江安義帶著弟妹行禮,江知達嗡聲道:“身子好了,以後記得孝順你娘,她不容易。”
江陳氏一把拉過江安義的手,笑道:“義哥兒可大好了,聽說你出事,可把嬸娘急壞了,沒少在神仙麵前替你祈告。原本早該來,家裡一直有事,拖到今天才來,真是對不住。五弟妹,你看這孩子眉清目秀,真像我那兄弟,明年可要到府裡應試,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義哥兒鐵定中個秀才公回來,到時五弟妹就等著享福了。”
江陳氏“叭叭叭”說個不停,江安義感覺的手上冰冷潮濕,像纏著條蛇,很不舒服。輕輕掙開,順勢搬來椅子請江知達夫婦坐。
江知達提起竹椅放在門外簷下,卷起褲腳,脫下草鞋,在石階上磕打著泥巴。江李氏一屁股坐在桌邊,翹著腿,眼睛飛快地在飯桌上掃了一眼,“咕咕”地笑道:“弟妹家的日子過得不錯,我家要逢年過節才能吃肉,弟妹家倒是平常能吃。”
江黃氏剛想張口解釋,江陳氏語速飛快地接著說:“這次來除了來看看義哥兒,還有件事說給弟妹
聽。我家老三前幾天說了門親事,女方是縣裡的大戶人家,知書達禮,可不像鎮上的那些野丫頭。”
“恭喜,恭喜,到時候一定上門討杯喜酒喝。”
江陳氏眉眼間帶著得色,拿著腔調道:“這門親事確實難得,不過女方要的彩禮可不少,光聘金就要八兩八錢銀子。唉,為了這門親事,我家折騰空了家底,能去借都去借了,可還差點。”
江黃氏低頭不語。江陳氏細長的眉毛一挑,繼續道:“原說你家有難處,不該提還錢的事,可今天一看,弟妹家的日子過得好著呢。既然這樣,借我家的二兩銀子,能不能還了,省得嫂子我到處求人。”
江黃氏臉色一白,丈夫死時沒錢安葬,江知達借了二兩銀子操辦喪事,說好一年一分息。這三年多靠編織竹器,每年按時給付息錢,不過竹籃利薄,除了養家,付了息錢後,江黃氏手中剩不下幾個。
原本這幾年省吃儉用積下一千二百二十三文,準備給江安義到府城趕考用,哪料想江安義被雷劈,請大夫抓藥花了近千文,現在手中不足三百文,哪還
得上二兩本錢。
江黃氏苦著臉,擠出笑容道:“嫂子,我家情況你最清楚了,這二兩銀子委實還不上,你大人大量,再寬限個兩年,等義兒考上秀才,家裡的境況好些,我一準還你的錢。你放心,這利息,絕不敢少了。”
江陳氏皮笑肉不笑地道:“欠債還錢天經地義,當初好心借銀子給你,沒想到還居然賴上了。等義哥兒考上秀才還錢,那秀才是容易考的嗎,說句不中聽的話,你男人讀了一輩子書怎麼考不上?要是義哥兒考不上秀才,我家的銀子還要打水漂不成?”
江黃氏眼中含淚,軟語懇求著:“嫂子,你再寬限兩年,我一準還錢。”
“不行,我家急等用錢。”江陳氏絲毫不為所動,翹著的腿飛快地抖動著,臉上的粉隨著兩片嘴唇翻飛時“簌簌”直落。
江知達麵現不忍之色,幾次想要開口被江陳氏惡狠狠地瞪了回去,隻得低著頭一個勁歎氣。
江黃氏急得眼淚打轉,江陳氏放緩語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