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一日,大朝。
宣政殿氣象巍峨、莊嚴肅穆,天子升座,鼓樂齊鳴,百官跪拜致賀,行禮如儀。
大鄭豐樂八年即將結束,以丞相韋義深為首的重臣依次向天子石方真總結彙報,千言萬語彙成一個中心思想:大鄭豐樂九年,在英明天子的領導下,百業俱興,百官勤於職守,百姓安居樂業,整個國家幸福祥和穩定。
成績是突出的,矛盾是微不足道的。石方真心知肚明這些臣子們在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不過歌功頌德之聲聽得多了,不免還是醺醺然陶醉其中,越聽覺得越真,一個個數據、一樁樁事實擺在麵前,不由人不信。
巳時將過,石方真有些疲倦,侍立的劉維國手中的拂塵連甩三下,向百官們發出信號,長話短說,廢話少說,天子累了。
信號收到,太仆寺卿三言二語結束了奏報,接下來的進程快了許多,不到一柱香的功夫,該彙報的都彙報完了,朝堂之上安靜了下來。
劉維國滿意地笑了,拉長聲音喊道:“無事退朝。”
“且慢,臣有本上奏”。從朝班的尾部走出一個淺緋色官袍,五品官員,在滿朝大紫大紅中毫不起眼。等此人行至階前,劉維國眉頭不輕意地皺起,禦史中丞李明益。
大鄭官製,除了丞相統領政務外,設六部九卿。六部者,禮、吏、戶、刑、工、兵部也;九卿分為五寺三監一台,五寺即大理寺、太常寺、光祿寺、太仆寺、司農寺;三監指國子監、都器監、少府監;一台即禦史台。
禦史台設禦史大夫,從三品大員,中丞兩人,正五品上,侍禦史、監察禦史若乾。禦史台職責繁多,最重要兩項讓人喪膽,一是彈劾百官,可以據風聞彈事,彈劾不必先稟告長官,也可彈劾台內長官和同
僚,可以說是百無禁忌;二是推鞫刑獄,與刑部、和大理寺並稱三法司。
正所謂“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石方真看到禦史們也頭痛。
“臣參奏仁州清仗使餘知節縱容手下,逼迫官紳,大興冤獄,搜刮錢財,中飽私囊,致使百姓流離失所,據傳江安義…;靈州清仗使餘光輝營私包弊,與靈州林家串通一氣,清仗副使林義真…;婁州清仗使齊文遠行事苟且,耽於吃喝玩樂,不思進取,其手下張誌誠逼死人命數條…”
李明益慷慨陳述,石方真起初還強撐著笑容聽著,自幼父皇就教誨自己,言路不可阻塞,再難聽的話也要聽下去,兼聽則明嘛。慢慢的,石方真的笑容僵硬了,最後變成了鐵青。
是可忍,孰不可忍,三個清仗使連同手下,一個沒漏,都成了李明益嘴中的禍國殃民之人。這分明是餘知節等人清仗田畝得力,刺痛了某些人,找借口跳出來反對了。
李明益說完,朝堂上沒有人接言,靜得可怕。
石方真掃了一眼柳信明,事涉戶部兩個侍郎,這位一向護短的戶部尚書居然一聲不吭。石方真冷笑一聲,看來李家和柳家聯手了,不知還有誰和他們聯了手。
石方真就像隻被激怒的猛獸,惡狠狠地掃視著殿下的群臣。
韋義深暗歎了口氣,事先李家、柳家、劉家等幾家世家找過自己,讓自己代表韋家在朝堂上一同向天子施壓,不過韋義深拒絕了。他深知當今天子的秉性,急於求成,寧折不彎,李明益剛才那番話其實在打天子的臉,清仗田畝誰最心切,是當今天子,餘知節等人不過是替天子行事而已。
韋義深安坐在繡龍墩上不動聲色,事涉孫兒,又牽涉到韋家的利益,他當然不會坐視,不過他見天子虎視耽耽,這時說什麼天子都聽不進去,還不如先看看事態發展再說。
“嘿嘿嘿嘿”,石方真的笑聲像無形的寒風從
朝堂上刮過,笑得人心中發瘮,遍體生寒。
金口玉言在大殿中響起,“朕剛才聽諸卿說我大鄭風調雨順、國泰民安,不勝歡喜,轉眼之間在這位李禦史的嘴中我大鄭江山又變成了民不聊生,風雨飄搖,你們說,朕該相信誰?”
滿是威壓的話語在大殿上空炸響,炸得李明益兩眼發花,抖得象風中的枯葉。目光向兩旁掃去,那些曾經信誓旦旦要仗義直言的同僚們一個個避開他求助的目光,盯著腳下的金磚出神。
柳信明深知,如果此時不站出來為李明益撐腰,這場清仗田畝中世家將一敗塗地。怕就怕這位天子嘗到了甜頭後不會收手,下一步就是逐步削減世家手中權力,世家將逐漸衰弱成一般家族,不複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