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韋相的交談讓李明行很失望,韋家已經徹底地站在了天子那邊。難道天子將公主下嫁給韋相之孫,就讓這個精明的老頭喪失了判斷能力嗎,難道不知道天子已經舉起了刀,要向世家動手了嗎?
李家以自己的官階最高,從三品上,此次從司農寺卿轉任太仆寺卿看似是平調,其實是暗降,司農寺“掌邦國倉儲委積之政令,總上林、太倉、鉤盾、導官四署與諸監之官屬”,可謂位高權重,再看太仆寺除了寺卿也是從三品上外,就是替天子管管馬。
看來是因為明益彈劾清仗一事徹底觸怒了天子,明益想和魏超懷爭奪禦史大夫之職看來是沒戲了,
雖然天子說不處罰明益,但這種軟刀子割肉更為痛苦,過年時自己看到明益消瘦了不少,看來要找個機會讓明益到州府轉當地方官了。
如此一來,京中李家的勢力太單薄了,十個世家中李家在京城的基礎最為孱弱,李明行的眉頭緊鎖,如果任由天子處治,不用十年李家恐怕就要從十大世家中消失了。
李明行猛一跺腿,馬夫以為他要停車,連忙拉住馬。李明行醒悟過來,讓車夫繼續前行,他已經下令決心,哪怕是大傷元氣,也要拉幾個同盟,保住李家的世家身份。
韋義深站在東書院門前看著李明行失落地離開,他知道韋家和李家之間已經生成了一道無法彌補的隔閡。背著手在院中緩緩地踱著,甬道上的雪被清掃得很乾淨,簷下掛著的燈籠映照著屋頂的白雪,發出暈黃的反光,透出幾分暖意。
並非自己不想拉李家一把,李明行沒有看到天子對付世家的決心,如果自己站出來替李家說話,不
但會失去天子的信任,而且於事無補,天子原本有意換掉自己,換上一個新丞相,恐怕對世家更不利。
自己原意徐徐圖之,可是這次清仗的順利讓天子增添自信,做事情變得更加急迫起來。原本答應清仗結束就撤消的銅匭,現在絲毫沒有撤除的意思。要與六部九卿通個氣,爭取在大朝上讓天子話複前言,順利把銅匭撤除,這東西是橫在士大夫頭上的一把刀。
魏懷超是個小人,原本自己以為他行事帶著功利卻還算剛直,如今看來為了功名這小子什麼事都乾得出來,如果讓他順利執掌禦史台,恐怕禦史台會多出一幫酷吏,到時朝堂之上再難聽到其他聲音,如果天子習慣了一呼百諾,那才是真正的災難。
一陣風過,韋義深感覺有些發暈,年歲大了,精力大不如前,現在最重要的事不是幫李家一把,而是考慮世家在朝堂上的代言人了。如今朝堂上自己是丞相,盧家林是工部尚書,刑部尚書吳化仁是崔氏之婿,九卿中有大理寺卿黃勝、少府監王知傑,太仆寺
卿李明行,加上太常寺卿周化常是林氏之婿,二十七州中有三分之一是世家把持,勢力可謂雄厚。
但合則厚,分則薄,朝堂之上李家已經勢微,柳家、劉家暫時蜇伏,石家本是皇家,王家為後族,韋家、林家和天子站在一邊,崔家、盧家、黃家態度不明,這場爭鬥怕一時難以分明。一旦自己離任或老去,丞相之位操於天子手中,那世家則真正危矣。
世家中能接任丞相之位的屈指可數,盧家林浮於表現,誇誇其談,不堪實務;吳化仁年歲也大,再加上隻是世家之婿,本身就不一定靠得住;黃勝為人刻板,難以相處;王知傑身為後族,天子不可能任其為相;李明行,想到李明行韋義深搖了搖頭,今日的表現可見此人見識淺薄,隻盯著眼前一點大的地方,不堪重任。
現任的六部尚書中吏部尚書潘臨風和禮部尚書郭從史年紀比自己小不了幾歲,以天子的脾氣不會選擇他們,而天子這次挑選的崇文館學士資曆還淺,品階還相差,直學士多是為太子所準備。朝中有望接替
自己而不是世家中人的有新任司農寺卿孔琨、政事堂中書郎(從三品)馬遂真、秘書左監孔省、戶部尚書餘知節等幾個人,還有就是上州中的幾個刺史。
韋義深的眉頭深皺,看來丞相一職很可能落在非世家人的手中,隻能從州府中挑選幾個世家子弟,楚州刺史劉直行、平州刺史崔文護、侯州刺史黃平、魏州刺史柳宗親都是世家中的豪傑,這些人自己見過,在州府的位置上考績都在“上中”。自己再堅持個三五年,將他們中想辦法調任一二個到京師,在政事堂任從三品的秘書監,或者接替六部九卿的位置,那時即使丞相不是世家子弟也可無憂矣。唉,天不假年,如果老天能給自己再多十五年的壽數,祐成便可輕鬆接手,那才是人間快事。
晚來風急,頭痛得厲害。韋義深站在屋簷下,看著遠處烏蒙蒙的天,今夜說不定又是一場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