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綿綿,春意暗透。細雨被錦障屏於亭外,微弱的火光在亭角小泥爐中跳動著,酒香襲人,聞之欲醉。
“這金玉液經過數次改進,越發香醇綿甜,回味甘長,依我看來四大名酒皆不如它。”張克濟笑著將小瓷酒杯中的酒一飲而儘。
江安義無心飲酒,用筷子漫不經心地夾起枚長生果,放在嘴中細細地嚼著。這種從西域引進的果子近幾年在化州種植,長生果對土地的要求不高,畝產將近兩石,果子用鹽水煮了或用油炸過之後用來佐酒是一等一的美味,榨出來的長生油也比菜油香,價格比種糧食更為劃算。
自打棲仙樓用小碟裝了油炸過的長生果作為小菜請客人品嘗後,上至高檔的酒樓,下至路邊的小攤都有了這種小碟佐酒的長生果,而長生果榨出的長生油更是供不應求,比起尋常菜籽油貴了一倍。往來的商人自然不會放過這商機,長生果和長生油隨著商隊流入鄭國各地,京城的東市有了專門賣長生油的郭記油坊。
蜜水果的利潤已經變得很薄,長生果的出現讓化州的農稅直接翻了倍,方仕書不無得意地對江安義說過,他來化州最大的政績便是推廣了長生果,不僅讓農稅增長了近六十萬兩,而且讓百姓得益,許多農家因此每年多收了兩三貫,這個政績在吏部考績是上上之評。
拿起溫在熱水中的瓷瓶,張克濟為自己再次滿上,看著一臉愁悵的江安義,笑道:“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主公現在就是在自尋煩惱,且飲完這杯,我與主公說道說道。”
兩隻小瓷杯相碰,發出清脆的響起,江安義將杯中酒飲儘,香味盈鼻、回味甘甜,細雨帶來的寒意隨著酒水入肚一掃而空。
“人難自知,主公乃是智者,隻需經些時日便會自明。”張克濟三指轉動著手中杯,悠悠地道:“張某出身盧氏,卻非嫡枝,看到父母在族中活得不如意,想著通過苦讀及第改變命運。主公出身寒微,吃了不少苦,可是張某寧願生在寒門也不願與叔伯兄弟們明爭暗鬥。”
江安義歎了口氣,張克濟的身世他很清楚,勸道:“往事已矣,張兄不必掛懷。”
張克濟輕笑起來,一枯一榮的臉在燭光中飛揚起來,顯露著彆樣風采。“當年事張某早已放下,正是當年之事讓張某認識到善惡一體,人性複雜。主公今日之惑,和張某當年之困如出一轍。”
“請先生賜教。”
張克濟笑道:“我聽主公說起過初心是守護家人平安,隨著主公及第為官牧守一方,護國佑民便成了主公所願。”江安義點點頭,下意識地摸了摸掛在胸前的護法牌,“眾善奉行、護國佑民”八個字已經深刻在心。
“舟大者任重,馬駿者遠馳”,張克濟道:“記得張某曾問過主公若是守護家人與護國佑民相衝突,當如何處之?”
江安義喃喃地道:“當以家人為重。”
“張某乃劫餘之人,賴主公之助得以幸存,心灰意冷之下連姓氏也都拋棄,隻想著用餘生報答主公的恩情。”張克濟放下酒杯,歎道:“去年八月,張某已是知命之年,老夫人命人置酒相慶,主公派人送來那首賀詞,讓張某大醉一場,‘風月年年,常恨酒杯窄’,主公,此句當浮一大白。”
江安義微笑,張先生以前少飲酒,現在倒有些向安勇靠齊了,喜歡上了杯中物。張克濟已有三分醉意,臉紅耳熱,站起身來到亭口處,微風帶著細雨吹入,在青色的裘衣上凝結成細小的水珠,微微一動,水珠滾落在地。
麵向著院中草木,江安義看不到張克濟的麵容,聽聲音略帶顫音,“張某的父母托人捎來信和禮物,說是垂垂老矣,思念兒孫,讓我得暇帶著兒女前去平恩縣看看,去晚了怕再難相見。”
一陣急風吹過,細雨打在錦障之上發出“沙沙”的聲響,江安義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勸解,索性沉默不語,兩人靜聽風吹雨聲。
張克濟深吸一口氣,聲音再次變得清亮起來,道:“不料,張某的賤辰居然驚動了我那位族長堂兄,他派人送來了一車禮物,附帶著一封讓我年底返鄉祭祖的書信,盧家終於想起張某是盧家子弟來了。”
江安義知道盧家林從工部尚書卸任後回了登州平恩縣,不久以後便接任了盧家族長的位置,隨著盧家林離開朝堂,後來的盧家秀從宿州刺史轉任門下侍郎仍難挽盧家頹勢,如今盧氏在朝堂上甚至不如李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