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喜是心思縝密的人,他沒有立即找黃繼偉,思慮了好幾天,才找了個機會來見黃繼偉。
太監要出宮是有嚴格規定的,除了宣旨、采買等公乾外,其餘時間是不準出宮的,有不少宮女和太監入宮數十年再沒有出過宮門一步。
黃喜是暗衛的鎮撫,經常要到暗衛衙門坐班辦差,暗衛衙門以前設在掌印監旁的大殿中,後因出入不方便,石方真把暗衛衙門挪到了西南角,宮城與皇城的交界處,位於內侍省安福門邊。這裡與輔興、施政兩坊相鄰,而黃繼偉的家宅就在施政坊內。
施政坊中住的多是王公貴戚,黃家作為世家之一,曾經出過一個丞相、三個尚書、大小官員數以百計,現在政事省右丞黃繼業之父是黃家族主,黃繼偉、黃淑妃的父親是他的同胞三弟。自天子任命左右相後,政事堂變為政事省,與中書省、秘書省三省並列,受左右相轄製。原本的政事堂左丞陳成濟升為左相
後,政事省右丞毛華誠頂了左丞,而右丞被黃繼業接任。
戌時已到,黃喜換了身士子常穿的灰羊皮袍出門,他是鎮撫大人,沒人敢問他去哪。
施政坊通衢大街兩旁種著槐樹,樹葉早已落光,剩下枝杈張牙舞爪地護下身下的朱門大樓。黃喜背著手在街道上慢慢地踱著,他喜歡施政坊的味道,富貴內斂,那青黑色的瓦麵都透著幾分清冷的高傲來。
與黃繼偉見麵的地點是施政坊的一家茶樓,這所名為“靜香”的茶樓並不似尋常茶樓般是臨街的兩層店麵,從雕花門樓進去,曲徑花從中時見小橋流水,亭台樓閣現於修竹蒼梅間,分明是江南庭院格局。
侍女舉著燈籠在前麵引路,姿態娉婷。穿過拱門,黃喜在長廊處站住腳,望向院角的一株紅梅,花開勝火,清香襲人。這樣的院落曾是他的夢想,花下品茗、下棋、讀書,與知己相伴,與紅顏相對,夫複何求。
侍女乖巧在候在一旁,黃喜悵然地收回目光,
曾經甜美的夢因為江安義變成了噩夢,就算擁有再多的庭院也買不回那年少夢想,再也見不到父親和家人。嘴角抿緊,黃喜示意侍女繼續前行,心中恨意如同暗影般洶湧浪生,毒蛇噬心。
霜紅亭,圍著錦幔,亭底燒著地熱,亭內溫暖如春,一名女子正輕聲吹奏著長笛,黃繼偉微閉著雙目,右手在椅子的扶手上輕輕地打著節拍。
“客人來了。”亭前侍立的小廝一聲輕喚,黃繼偉站起身,大步迎下亭階。
看著走近的黃喜,黃繼偉笑道:”先生晚來,不勝之喜,夜來風寒,香茗已備,裡麵請。”
雖然是一個太監,黃喜卻認為自己是一個讀書人,黃繼偉稱呼他為先生,讓黃喜很歡喜,小小稱呼中足見黃繼偉心機靈巧。
親手持壺替黃喜斟茶,黃繼偉微笑道:”這是端州岵遐山出產的露針茶,在岵遐山靈泉附近僅有數十棵茶葉,你看這色澤紅亮,香味甜純,冬日正宜飲此茶怯寒。”
黃喜擺出名士派頭,揭蓋先觀其色、後嗅其香,乘熱細綴、細品滋味,笑道:“果然好茶,齒頰留香,喉底回甘,心曠神怡。”
黃繼偉慢條斯理地與黃喜喝著茶,探討著茶之九德。他今年四十有二,二十八歲中舉入仕,由正九品的刑部主事苦熬十四年,到今天是從六品上的司農寺丞,在京官中升遷算快了。不過人心不足,比起其他世家子弟來說,黃繼偉覺得自己挺不如意,就憑自己的親妹妹是淑妃娘娘,外甥是楚安王,致仕前坐坐六部九卿的位置不算妄想吧。
年過不惑,上進心卻像野草般地旺盛起來,楚安王出宮建府,黃繼偉這個舅舅隔三岔五地上門述話,培育親情。苦心沒有白費,石重傑和他日見親近,可是禦史台那幫閒得無事的禦史居然彈劾自己攀附王爺,存心不良。
天子沒有怪罪,自家妹子派了這位黃公公來告誡自己,相談之下,黃公公暗示自己稍安勿躁,等待時機。這讓黃繼偉喜出望外,黃公公是妹子的親信,
暗衛鎮撫,他的話代表著妹子的意思,妹子總算開了竅,知道為家人爭一爭了。黃公公話裡的意思黃繼偉明白,一切為了楚安王,鳥隨鸞鳳,楚安王能走多遠,自己這些人就能走多遠。
為了方便聯絡,黃繼偉告訴黃喜“靜香”的茶樓是黃家族業,有事隻要跟店老板定下時間,霜紅亭中按時相見。此次會麵,就是黃喜兩天前的約定。
一曲吹罷,侍女等人施禮退去,黃繼偉心中急切,斟茶時茶水濺出盅外。
黃喜暗笑,這位黃大人托自己到黃淑妃麵前美言,見麵時就巴不得想問自己,偏生做出一副持重的樣子,這不露了馬腿。時間有限,黃喜不打算再兜圈子,道:“黃大人的事我已經轉告了娘娘,娘娘已經在想辦法。聽說孟州彆駕年底會升任,他的位置出缺,不知黃大人是否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