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消息後,黃喜立刻前往淑景宮。自打安楚王石重傑出宮後,淑景宮中清冷了許多,黃淑妃每日手不釋卷,靜心讀書,隻有當安楚王進宮時,淑景宮中才多了些歡聲笑語。
黃喜把自己三日後要前往鎮北大營的消息告訴了黃淑妃,黃淑妃放下手中書卷,看著黃喜,冷冷地道:“可是本宮阻了你的前程,你要急著出宮立功得賞?”
殿中侍立的宮女都是黃淑妃的親信,黃喜不用避忌,“撲通”一下跪倒,聲淚俱下地道:“娘娘對奴才有救命之恩,奴才就算粉身碎骨也報答不了,奴才怎會做出不顧恩義之事。隻是小主子漸大,朝中助力不多,奴才這才願到塞外打拚,如果托娘娘和小主子的福,能立下功勞,將來也能為小主子添點助力。”
黃淑妃深為感動,伸手扶起黃喜,道:“黃喜,本宮錯怪你了,你且起來說話。”
良久,黃喜步出淑景宮,站在宮外的長廊,抬頭看天。天空被建築割成小小的方塊,人在宮中,有如鳥在籠中。黃喜嘴角泛起一絲笑意,自己困在籠中已近十年,終於有機會出籠走走。困於籠中的是金絲雀,翔於藍天的才是雄鷹,北漠風烈,正是雄鷹展翅之處,唯有搏出鋼牙鐵爪才能對付自家的仇人,才能為父親、家人報仇。
傍晚時分,石方真駕臨坤安宮,天子和皇後伉儷情深,一月之中有半月宿在皇後處。天子和娘娘的吃食很簡單,二葷二素一湯,五綹雞絲、黃燜羊肉、炒青菜、蒸芋頭和蘿卜骨頭湯,普通的富裕家吃食也不會這樣儉陋,但石方真和王皇後都吃得津津有味。
王皇後替石方真盛了碗湯,遞過去道:“秋天乾躁,你昨夜有些咳嗽,多吃些蘿卜湯。對了,白天我問過禦醫,禦醫說梨有潤肺的作用,化州進貢來的蜜水果中有不少梨,等晚間吃上一碗。”
石方真將碗中湯一口喝乾,道:“有蘿卜湯就可,不用蜜水果。我聽安壽說韋義深咳得厲害,你讓人賜些梨製蜜水果給他。”
王皇後笑道:“安壽今早來過,走的時候我已經讓她帶去了五十罐。方真,不是我說你,你也太過節儉了,這蜜水果是化州進貢的,化州水果便宜,你讓江安義多進些便是,何必省自己的吃食,江安義是有錢人,您不用擔心吃窮了他。”
接過宮女遞過來的毛巾,石方真擦了一下嘴巴,笑道:“江安義確實是個有錢人,不光他自己有錢,到化州後化州也變得有錢了。我聽戶部今日稟報,化州今年光商稅就能破四百萬,這才不到兩年,化州的稅賦成倍增長,江安義不愧是國士之才。”
“那也是您慧眼識人的結果。”王皇後笑著捧了一句。
石方真開心地大笑,道:“‘合稅為一’施行後各州的稅賦都有所增長,對北用兵的銀兩應該不難籌措。化州屯田取得成效,今年夏收便得糧四十萬石,化州再無饑饉之憂,不僅如此,屯田衙門的屯糧還能供給安西都護府。看來屯田之政可行,朕當適時在邊鎮各州推行。”
王皇後微笑著看丈夫,眼中滿是崇拜,若有所
思的石方真在她心中永遠氣宇軒昂、豐姿瀟灑,望之心動。
“我大鄭國富民強,文武用心,正是北伐之良機,朕一定要實現先祖遺願,開疆拓土,平定北漠。”石方真振奮地揮動著手,眼中閃著光芒,激動地道:“朕要禦駕親征,再現高祖的文治武功。”
王皇後既是開心又是擔憂,稍待了一會,委婉地勸道:“萬歲,刀槍無眼,你親上戰場萬一有個閃失可怎麼辦?再說打仗,乃將士用命之機,您總不能親自去衝殺吧。而且京中也離不開你,你走了朝中大政豈不要亂了套。”
“誒,朕北上後京中不是有偉兒嗎?太子監國有利於他將來接替皇位,我會將陳相留在京中,他是老成謀國之人,偉兒年少正要陳相這樣的人輔佐。六部尚書中我隻帶走餘知節,其他文武大臣多數也會留在京中,你無須擔心。”石方真溫柔地握住妻子的手,微笑道:“京中有你在,偉兒有什麼過錯你不可牽就,該罵得罵,要知慈母多敗兒,你心中要有數。我不在宮中,讓安壽進宮多陪陪你,替你管教偉兒,偉
兒從小怕姐姐,她的話偉兒不敢不聽。”
王皇後心中隱有不安,這段時間天子心思放在北伐之上,對太子的關心少了些,她隱約聽到偉兒耽於玩樂,加上自己在銀兩上給得寬鬆,偉兒花起錢來大手大腳。崇文館直學士周存處等人逢迎太子所好,以遊學為名,帶著偉兒遊山玩水;有幾次自己去東宮,發現宮中多了些美貌的女子,問及偉兒說是臣子所獻的侍女,偉兒已經十五歲了,明年該給他物色太子妃了。
石方真沒有發現皇後的胡思亂想,他沉浸在自己的宏圖大業中,滔滔不絕地道:“朕即位之時多是父皇遺留下來的老臣,又多是世家子弟,朝堂之上盤根錯節,牽一發而動全身,朕想要做點什麼,製肘眾多。這十六年來,朕竭力打壓世家勢力對朝政的左右,柳信明告退,李家日暮途窮,韋義深告老,盧家林垂死掙紮,世家在朝堂上的勢力已經大為削弱。”
王皇後有些不自在,王家也是世家之一,同樣遭受到天子的打壓。申國公王克明長期閒居,五弟王克複受到責斥,差點丟官罷職,許多王氏族人的晉升
受到了壓製,這些都出自丈夫壓製世家的打算。不過,嫁夫隨夫,自己要堅定地站在丈夫一邊,對於娘家,能幫得上的就幫一把,絕不能逆了天子的心意。
“朕重用餘知節、段次宗等中年新銳,大膽啟用江安義、韋祐成、朱易鋒、張玉誠這些年輕人,朝政為之一新,處處洋溢生機,中興之兆已顯。餘知節上奏今年稅賦將達到三千六百萬兩,這個數目是父皇在位時的兩倍,各州夏收已過,統計的屯糧已超千萬石,足夠十年所需。”石方真越說越興奮,抓起手邊的茶盅,一飲而儘。
王皇後整衣起身拜倒,嬌聲道:“臣妾恭賀萬歲,文承武德,千秋萬載,傳頌聖名。”
殿中侍立的宮女和太監見皇後跪倒,紛紛跪倒在地,齊聲呼道:“萬歲萬歲萬萬歲。”
石方真開懷大笑,起身扶起王皇後,對著跪伏一地的宮人道:“都起身吧。你們用心服伺,朕也不會虧待了你們。”
眾宮人謝恩站起。王皇後有些詫異,平日天子對宮人較為嚴厲,少有這般和顏悅色。
等重新坐好,石方真解釋道:“今日禦書房,馮忠對朕提到,暗衛鎮撫黃喜願意率領諜報前往軍中效力。登州苦寒,軍營之中更為艱苦,諜報人員要深入北漠刺探消息,生死頃刻之間,這黃喜能夠不畏艱難,忠心王事,朕著實有些感動。這些刑餘的太監宮女,對朕的忠心倒不次於朝堂上的眾臣。”
“天下臣民都忠心於萬歲”,王皇後嘴中說著,心裡卻犯起了嘀咕。黃喜是誰,王皇後一清二楚,此人是黃淑妃的心腹,是安楚王的啟蒙老師,說白了就是黃淑妃的一條狗,在這個黃喜的指點下,石重傑沒少引得天子的注意,如今他要前往登州鎮北大營效力,擺明是要為黃淑妃母子爭上一爭。
王皇後嘴角露出一絲冷笑,這後宮上下被她把持得嚴嚴實實,黃淑妃每天隻能老老實實在坐在殿中看書;安楚王在宮外吃穿用度都有規定,黃家對安楚王的貼己錢也少得可憐,自己聽說他要吃罐蜜水果都要跑到宮裡來,當真可憐,他有什麼可以跟偉兒爭的。
不過,這黃喜終究是個禍害,能想什麼辦法讓
他死在北漠才好,王皇後轉著眼珠想主意。堂兄王克明是鎮北大營的大帥,如果他肯幫忙,黃喜百條命也活不下來,可是堂兄為人方正,這個忙是決計不會幫的,其他人拿暗衛的鎮撫也沒辦法。
石方真不知妻子心中打的小算盤,問道:“近來怎麼少看到偉兒入宮來,朕有段時間沒有過問他的學業了,不知他現在學些什麼?”
王皇後有些慌亂地應道:“我聽偉兒說他常出宮體察民情,崇文館的幾位直學士常帶著偉兒去遊學,說什麼‘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裡路’,偉兒說與去年的前三甲都曾在一起吟過詩論過文,他們對偉兒的才學甚是佩服。”
“幾位直學士的做法很好,身為皇子不能困於宮中,要四處走走知曉民間疾苦,將來執政才會體恤民情,朕當年還是太子的時候,也常跟著老師四處看看,最遠還到過方州。”
石方真滿是緬懷追思之意,喃喃語道:“記得當時朕的老師是範炎中,這老頭子脾氣暴躁,就算是朕犯了錯也免不了要用戒尺打手心。朕初即位時他上
本說朕的改革會使‘民生困窘’,要朕‘戒奢以儉、戒急用忍、徐徐圖之’,當時朕氣得七竅生煙,把這老頭子趕回了家中。如今再思,範炎中說的句句都是金玉良言,朕當政的前幾年,事事遭受打擊,就是誤在一個‘急’字上。”
“範先生致仕之後,不單寫了《雲水潭話》這篇著作,還為朕培育出一位國士來,真是功不可沒。江安義貶在富羅縣時,朕聽說他曾到黃羊書院寫下‘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院訓,先生一生為國培育良才,著實可敬可佩。算起來江安義還是朕的學弟,他在士林之中有詩賦無雙的美譽,朕這個做學長的臉上也有光啊。”石方真說著“嗬嗬”笑起來。
王皇後湊趣道:“萬歲的詩寫得也好,當年寫給妾身的那句‘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生當複來歸,死當長相思’讓妾身感動不已,如果萬歲不是煩心國事,而像江安義那般士林悠遊,定然不讓他專美於前。”
石方真又發出一陣開懷的笑聲,道:“妻之美
我者,私我也,不過,朕還是很高興。寫這首詩的時候你剛懷著安壽,一晃安壽都有了孩子,唉,時光飛逝,一晃你我都將老矣。”
“萬歲何出此言,你春秋正盛,妾身還要跟在您身邊千秋萬載呢。”王皇後急道,眼中起了霧意。
石方真搖頭不去辯駁,感歎道:“人生難得古來稀,算來範先生今年倒是古稀之年了,不知身體可還康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