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內,李東祥和李東海架著二郎腿,嗑著西瓜籽,書桌上堆著一大堆瓜子殼,看來等的時間不短。西瓜傳自西域,化州廣為種植每年夏季,化州的大街小巷都能看到光腿的小孩,手中拿著塊吃剩的瓜皮,在地上粘瓜籽,回家後清洗乾淨,加點鹽焙乾後便是待客的上品。
彤兒喜潔,看到桌上的瓜子殼眉頭一皺,想到兩個哥哥遠道而來便沒有做聲,笑道:“四哥、東海,你們什麼時候到的,怎麼不事先說一聲,我好先準備準備。”
看到彤兒身後的江安義,兩人站起身,衝著江安義點了點頭,叫了聲“妹夫”,江安義拱手還禮,重新落坐。江安義打量兩人,李東祥已過而立之年,彤兒的哥哥不到三十,兩人都麵如冠玉,留著短須,長像儒雅。兩人都穿著淡青色錦袍,外披著雪白色狐裘,腰間束著祥雲寬邊錦帶,中間鑲著美玉,世家公子的風流倜儻儘顯。
不鹹不淡地閒聊了幾句,彤兒問道:“眼看就要過年了,兩位哥哥怎麼有空來會野府?”
李東祥和李東海對視一眼,李東海開口道:“妹子,我們押了批貨物過來,家主讓我們順便問問生意什麼時候開始?”
李家準備向西域出口瓷器、絲綢、茶葉和藥材等,再從西域買入香料、織毯、金銀銅製的器皿和玉石等。彤兒從郭懷理那裡打聽過市場信息,得知絕大部分商人都是這樣做的,這個市場已經飽和,李家加入無非能從大餅裡麵分點,想要謀取暴利不大可能。
彤兒與南洋做過生意,知道要掙錢就得做獨門生意,像江郎的香水,郭懷理的冰糖,這些東西獨一無二,價錢自然昂貴。彤兒帶著李雲霞和家中派來的管事到邊市上看過,也到大街小巷的鋪麵看過,趁著郭懷理來吃飯的時候兩人探討過生意經,彤兒心中已經有了初步的計劃,等過完年便開始行動。年前這段時間,彤兒隻想享受新婚的快樂。
彤兒不急,李家卻有些發急,家主李明德看著
帳房報來的賬目撚斷了好幾根胡須。李家在朝堂勢微,家族獨攬的一些生意有人把手伸了進來,南洋通商已經停了下來,二弟李明性因為彤兒的事有些心灰意冷,不再出麵操持家族的生意,小一輩的人倒是爭得頭破血流,一個個信心十足,真正操持起來不是顧著中飽私囊就是眼高手低,眼看著再過一個半月就要過年,賬上的銀兩入不敷出,有些門麵都快撐不下去了。
李明德長籲短歎,李家家大業大,順風順水的時候眾人齊心,一旦年底分不出銀子給各房,恐怕就要有人鬨著分家了,如果真的分家,那就意味著李家真的要敗了,再難有起色。
賬房也是李家的族人,老頭李師水算起來不是李明德的叔輩,他最清楚族長的苦楚,想了想道:“彤丫頭嫁到了會州,陪嫁的東西算起來有四五萬兩,族裡知道了肯定要說閒話。明德,你看是不是讓明性掏點錢出來幫襯幫襯,他以前管著家族的生意,手頭上應該還有些錢。”
剛剛李明德給他看了李雲霞從會野府寄來的信,報告彤兒成親的花費,購宅、買鋪麵、雇傭人手又花了近萬兩銀子,這筆錢要走族中的公賬。要在幾年前,萬把兩銀子不放在李家的眼中,可是眼下還真有點捉襟見肘。
李明德搖搖頭,歎道:“族裡虧欠彤丫頭的,那點銀子比起她從南洋掙回來的算什麼,當初老六老八、小三小四小五他們這夥人鬨著要從彤丫頭手裡接管生意,結果到了他們手中成了賠錢的買賣,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家夥。彤丫頭嫁給江安義,是娘娘賜的婚,表麵上是娘娘對李家的恩寵,其實是看在人家江安義的麵子上,彤丫頭去了化州並不是正妻,江安義的正妻可是龍衛的督監,族裡總要替她撐撐門麵,讓她在江安義麵前也能說上話,西域的生意還指望江安義幫忙呢。”
李師水歎了口氣,對於後輩們的無能無可奈何,或許這就是世家的末路,後續無人,彤丫頭是有本事的,可惜是個女兒身,遠嫁去了化州,成了外姓人
,家族準備靠她打通西域商路,但願明年能從西域路有些進賬,緩解緩解家族的危機。
遠水解不了近渴,李明德皺著眉頭盤算著能否從倉庫中搜出些值錢的東西先讓人去抵當,等過完年有了錢再贖回來,隻是這件事要絕對保密,消息走漏的話李家的顏麵無存。
正無計可施的時候,李東祥來了。李東祥是李明德的次子,管著家裡的三座瓷窯,李明德見他愁眉苦臉地向自己行禮,心中升起不祥的感覺,問道:“什麼事?”
果然,李東祥期期艾艾地告訴父親幾家老主顧通知他,明年開始不從李家的瓷窯進貨了。瓷窯生意每年能給族中帶來五六萬兩的收益,而且還給不少邊枝的族人提供了活計,這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怎麼回事?”李明德急火上湧,喝問道。
“我打聽過了,聚和軒他們打算從東南邊拿貨,那邊給的價比我家的低二成。”李東祥應道。
“東南邊,你是說晃州的那些瓷窯”,李明德
冷笑起來,“他們出產的貨怎麼能跟我們比,就算低二成價也比不過我們。”
李東祥不敢做聲,自家的窯廠被挖去了兩名工匠,現在晃州出產的瓷器不在自家之下。
李明德看到兒子低著頭不敢看自己,心中起疑,喝問道:“畜生,你是不是有什麼瞞著我,還不快說。”
李東祥抵賴不過,隻得把實情講了出來,李明德又氣又惱,重重地倒在圈椅上。不當家不知油鹽貴,李明德從父親手中接下李家成為族長,正是李家開始走下坡路的時候。雖然竭儘心力支撐,仍然聽到不少風言風語,說他無能,李家在他手中一天不如一天,還不如讓賢。
接連而來的打擊,李明德終於倒下了,臥病在床,大夫吩咐要靜養。族中不可一日無主,李師成和李明性被推出來暫時主事,李師成是前任族長李師友的弟弟,是李明德的二叔,算得上輩高言重,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李明性和李家人都得聽他的。
聽完李師水稟報賬房沒錢、過年艱難的消息後,李師成當即決定,派人送批貨去化州,變賣後籌錢過年。這擺明是要去打秋風,李明性苦著臉道:“二叔,彤兒剛嫁到化州,人生地不熟的,哪有那麼大的能耐一下子就賣光貨物。而且我聽二叔你開的價,比往常的價還高出一分,這不是為難彤兒嗎?”
李師水“嘎嘎”地笑道:“彤兒這丫頭是有本事的,這些小事難不住她,再說她相公江安義是化州刺史,在化州還不是一手遮天,隨便找個胡商也能把貨物賣出去。”
見李明性還要開口,李師水一瞪眼,道:“彤兒嫁去化州,我可是讚成的。族裡為了讓她嫁的好,前前後後可沒少花銀子,我剛才聽師水說至少也有五六萬兩銀子吧。她雖然嫁出去了,但總是咱老李家的人,家裡窮得揭不開鍋,她總不能見死不救吧。”
其他族人聽說過年分不出銀子來,早就紅了眼,憑什麼你家閨女出嫁花了那麼多銀子,我們就得餓肚皮,紛紛出言讚成李師成的決定。李師成感覺做族
長原來這麼簡單,平日看明德精打細算、兢兢業業的樣子,哪有自己大刀闊斧地來得爽快。
派去化州的正是李東祥和李東海,李東祥是要賣光積壓的瓷器,至於李東海是彤兒的親哥哥,李師成讓他來好說話,當然順道也賣些絲綢,李師成打算從化州最少撈回來十萬兩以上的銀子,風風光光地讓族人過個好年,讓大夥看看自己這個代族長可比族長強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