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凱的話引來一陣響應聲,眾人情緒激動,酒樓內一片嘈雜聲。鄧懷肅示意餘景山,餘景山站起身笑道:“諸位同窗,且靜一靜,聽老夫說幾句。”
餘景山在京多年,出手闊綽,隻要是澤昌人上門求幫都會慷慨解囊,特彆是每到會試之期,餘景山會在正月十五之後,把自家在升平坊的如意客棧空出來,專門接待前來參加會試的澤昌書院的試子,這讓餘景山在澤黨中有“義公”的美譽。
酒樓眾人安靜下來,餘景山滿意地點點頭,笑道:“夫子曾雲君子群而不黨,我等同窗同聲相應、同氣相求,合力為朝庭效忠,並非為了結黨營私,這一點希望大家謹記。天子曾多次說過澤黨、章黨都是朝庭官員,切不可因出身不同而黨同伐異,否則禍不旋踵。”
餘景山的冷水潑得及時,眾人冷靜下來,江安
義也連連點頭,能夠真如餘景山所說,朝堂上便少了許多紛爭。可是話說得好聽,該黨同伐異的時候誰也不會手軟,朝堂上大大小小的利益集團結成或明或暗的社黨,正所謂有利益的地方就有黨爭。
江安義聽鄧山長講過兩個書院的恩怨由來,澤昌書院與章義書院之爭要從大魏朝時算起。章義書院建院在大魏延和年間,地處洹陽河之南的平州,距今三百二十餘年;澤昌書院建於大魏興安年間,地處元華江南的仁州,距今二百七十餘年。
在澤昌書院興建之前,章義書院被視為士林聖地,大魏天子即位都會前往章義書院朝拜夫子像。一支獨大難免驕矜傲慢,二百八十年前大儒王裕飛前往章義書院論學,引得士林震動,天子派禮部官員前往主持盛典。
六場論鬥,章義書院派出的大儒與王裕飛平分秋色,最後一場章義書院為保住其士林中的聲望,暗中買動主持論學的禮部侍郎,王裕飛惜敗。深感不公的王裕飛回到家鄉仁州富寧縣,發出“學風日下,士
風日陋,人心不古”的慨歎,十年時間終於籌建澤昌書院,要成就真正的高賢。
澤昌書院自創建之日便與章義書院結下仇怨,而這仇怨在魏亡時更為激化。鄭代魏而立,被大魏朝奉為士林領袖的章義書院很快降伏,書院出身的門人紛紛改換門庭入朝為官,而南方的澤昌書院則表現得十分壯烈,時任山長劉文懷“儘忠儘義”為國死難,大批的書院門人寧死不降,或為國捐軀,或隱於山林,或亡於海外。鄭太祖為收江南士子之心,親書匾額嘉獎書院為“南魏風骨”,並派人到澤昌書院祭拜,風光大葬劉文懷,以澤昌書院為代表的南方士子方才歸心大鄭。
兩個書院有過這樣一段曆史自然不會和睦到哪裡去,朝堂之上明爭暗鬥不斷,讓鄭太祖十分頭痛,最後鄭太祖靈機一動,讓兩個書院每十年一次論戰,把精力都發泄到論戰上去,至今已舉辦十六次。
論戰互有輸贏,相互之間的矛盾並沒有得到解決,反而有越演越烈之勢,從論戰到科舉,從為官到
政見,兩院處處相爭,讓曆代鄭皇為之頭痛。七任鄭惠帝有意壓製書院勢力,將書院出身的官員多任禦史、國子監等職,大力扶持官學國子監,形成了以國子監為首,“北章義,南澤昌”並重鼎局麵,彼此間有了顧忌才讓越來越激烈的書院之爭逐漸平靜了些。
餘景山注意到江安義點頭,心中暗喜,接著道:“方才徐主事說的也有些道理,安義回京任職我澤昌人在天子心目中的地位必然提升,今日安義來晚了原因,就是被天子召去奏對。”
這席話又引得眾人議論聲起,在座四十多人,除了大朝外,能夠見到天子的機會少得可憐,能被天子召見的隻有極少數,更不用說單獨奏對,兩旁桌上的人眼熱得緊,恨不能以身相代。
餘景山趁熱打鐵又給了江安義一記馬屁,道:“豐樂九年安義三元及第使我書院名聲大彰,至今十餘年,隻要談及科舉及第,章義書院必啞口無言,著實大快人心,老夫建議諸位敬書院的功臣江安義一杯。”
江安義對此事並不了解,自己無意中成為對抗章義書院的一麵旗幟了,難怪那些出身章義書院的官員對自己總有成見。身上的烙印是洗不掉的,江安義隻得舉杯跟眾人同飲,美酒入口苦澀難咽。
方林賓起身招呼道:“安義,你初來京城對大夥都不熟,老夫領你去敬敬酒,認識一下同窗,這些年我澤昌又出了不少人才,他們對安義你可是仰慕已久,走,老夫領你前去。”
鄧懷肅心中苦悶,整個接風宴被方林賓掌握著節奏,偏生他不好說什麼,隻得站起身笑道:“方公說的不錯,我也陪安義敬敬酒。”
目光與方林賓一碰,若無其事地一笑,看來接風宴上拉攏江安義的目的要落空了。鄧懷肅心想,這麼多人在也不好說什麼,隻要把這份心意傳給江安義就達到目的了,等過兩天自己抽空單獨邀江安義相聚,到時再表明態度,爭取他支持自己成為澤昌黨魁。林義真是江安義的好友,到時請他相助,一定能打動江安義。
鄧懷肅不知道,領著江安義處處談笑風聲的方林賓,和他打著相同的主意,而令兩個人都想不到的是,江安義打定主意明日一早就出京。
一場空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