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從茗的手抖了一下,小小一張紙便是千斤重,將銀子堆起來一隻箱子都裝不下,他是楚州台口縣人,家中有田千畝,還有兩家店鋪,是當地有名的富戶,但將所有資產折算成銀子,不及不上手中這一張輕飄飄的銀票。將散落的銀票全部收集起來,數一數共六張,足銀六萬兩。重重地喘了口氣,魯從茗感覺自己有些透不過氣來,心頭仿如壓著一座銀山,甸得慌。
銀票拿起,現出中間夾著一張字條,“同鄉鄒素潔頓首”。魯從茗想起這個同鄉來,每年過年他還
能收到鄒素潔寄來的年禮,雖然是些土產,但鄒素潔倒一直沒有斷過。這個鄒素潔正在江南轉運司衙門為官,好像是司丞,正七品下,他讓郭亮送來六萬兩銀子的目的不言而諭,隻是在這緊要關頭,再多銀子自己也不敢拿。
將銀票拿起又放下,反複幾次,魯從茗決定找郭亮問個清楚再做打算。郭亮就在屋中等著,將兩千兩銀票貼身藏好,一千兩銀票揣在懷中,聽外麵的驛卒請他去魯欽差那裡,郭亮按了按胸口的銀票,從容地走去。
進屋,郭亮首先瞟向桌上的拜貼,拜貼挪了地方,好像銀票不見了。忐忑的心先穩了三分,郭亮恭身行禮。魯從茗沉著臉盯著郭亮不說話,屋內的氣氛壓抑,郭亮額角現出汗漬,躬著身子不作聲。
足有半盞茶的時間,魯從茗才開口道:“郭令史,屋中沒有外人,且坐下說話。”
郭亮暗鬆了口氣,心中又安穩了一分。屁股半挨著椅子坐下,等著魯從茗開腔。魯從茗不緊不慢地用茶蓋撥弄著杯中的茶葉,像是漫不經心地問道:“
郭令史,你去府衙的路上可是遇到了什麼人?”
“回大人的話,下官什麼人也沒遇上。”郭亮睜開眼睛說瞎話。
魯從茗心中一寬,這個郭亮很識輕重,知道什麼話可以說什麼話不能說。手略抬了抬,魯從茗道:“郭令史,驛館的茶葉倒是不錯,你不妨嘗嘗滋味。”
郭亮拿起茶盅,心中已然安穩了一半,端起茶喝了一口,讚道:“下官是不識貨的,大人見多識廣,您說好必然是好的。”
魯從茗點點頭,感歎道:“這世間好物難求,一分價錢一分貨,好物價錢不便宜,你說這要價幾多?“
邊說魯從茗的眼光邊往桌上的拜貼瞧去,郭亮看得分明,當然不會認為魯中丞是指杯中茶要價多少,略一思忖,把鄒素潔的話變了個味說出來:“今年多雨,收成不好,至於價錢由買方隨意,賣茶人隻求活命就行。”
魯從茗心中有數,隻求保命這點要求不算難,
免官、罷職、罰俸、流放都行,看來這六萬兩銀子好拿,心中甚至有些奇怪江南轉運司衙門的官員姿態怎麼這麼低,莫非是攝於自己的聲名,不免有幾分自得起來。
放下茶盅,魯從茗道:“郭令史,我聽說你對《易經》頗有研究,不知是否屬實?”
《易經》是五經之一,是士人應試必考的科目,書中記載了六十四卦和三百八十四爻,被夫子譽為儒門聖典。郭亮是舉人出身,自然熟讀《易經》,但要說頗有研究卻是算不上,不知魯中丞突然提《易經》作甚。
腹中猜測著魯從茗話中所指,郭亮含糊地應道:“下官隻是喜歡,談不上研究,還請大人指點。”
“精研《易經》可以趨利避害,郭令史有空不妨多多思量。時間不早了,明日還要趕路,郭令史且退下安歇吧。”魯從茗淡淡地吩咐道。
回到自己的住處,郭亮反複揣測魯從茗的話中之意,從頭到尾將《易經》理了一遍,待想到節卦“初九”的爻辭時猛然一醒,“初九,不出戶庭,無咎
”,夫子曰: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機事不密則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