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片刻,範炎中推開椅子站起身,月光灑落在他的銀發上,如霜如雪。緊盯著江安義,範炎中肅然道:“安義,其實為師真正希望看到的是一個銳意進取、不忘初心的你,當初你對為師說過今生之願是守護家人、守護親友、進而守護天下百姓,為師此生不知聽過多少豪言壯語,臨到老來才覺得你所說最貼切,一個人連累家人都維護不了,又談何治國平天下。所以難得糊塗,這四個字從你
口中說出,為師既欣慰你的悟性,又擔心你難得糊塗久了變成了真糊塗,如果你變成隻知做官、不顧百姓死活的人,那為師縱死九泉也深感不安。”
江安義站起身,肅容道:“先生之教,學生銘記在心,絕不敢讓先生蒙羞。”
……
安齊縣李家堡,江安義在彤兒的親二哥李東海的引領下前往積善堂,堡內自成街市,大道兩旁站滿了看新姑爺的李家族人,彤兒是李家堡的掌上明珠,他的夫婿是狀元郎,官居化州刺史,誰不好奇想看上一眼。
耳邊充斥著“嘰嘰喳喳”品頭論足的議論聲,見慣大場麵的江安義仍感覺有些尷尬,一旁的李東海倒是神采飛揚,江安義來訪的消息是他暗中透露出去的,他有意讓族人看看自家強勢的妹夫,這會大大增強二房在族中的話語權。
李明德與李明性(彤兒的父親)、幾個族中的長者在積善堂前迎候江安義,按理他們是長輩隻需在屋中等候就可,可是李明德力排眾議,說江安義不光是李家的姑爺,還是李家生意上的重要夥伴,不能慢待。
身為族長,李明德已經將李氏一族牢牢地掌控在手中,他的話沒人敢不聽。前次李師成派李東祥和李東海前
往化州做生意失利,京中的大兄李明行(太仆寺卿)來信支持他整頓族務,李明德借勢將擁護李師成的老六、老八以及小一輩的人物統統閒置,又更換了一批不把自己放在眼中的老人,迅速建立起自己的班底。
李明德自知做生意並非己長,將族中生意重新交給二弟李明性打理,而有彤兒這層關係,李家的生意通過化州走向西域。李家世居江南,綢緞、瓷器、茶葉是家族生意的強項,而這些東西在西域十分暢銷。兩年功夫,李家進帳便超過百萬兩,家族擺脫了每況愈下的處境,百年老樹重煥生機,李明德樹立了族長的聲威。
接近午時,陽光直照在積善堂內,這棟有數百年曆史的老宅剛剛修繕過,院子正中石製荷花缸古樸笨拙,幾朵鮮豔的荷花從綠葉中探出頭來,玲瓏可愛,桐油油過的柱子、窗柵在陽光下閃著鮮亮的木色,烏木窗上精心雕琢的人物、花飾默不作聲地講述著家族深厚的底蘊。
聽到逐漸接近的喧鬨聲,李明德捊了捊胡須,眉梢微不察覺地跳了跳,要說李家跟江安義之間有仇怨,當年餘知節率江安義等人在仁州清仗田畝,劍鋒直指李家,父親李師友抗爭失敗後氣恨而死,李家因而麵臨衰敗的危機。
雖說根源在天子處,但餘知節、江安義等人身為爪
牙不遺餘力是最直接的原因,李家為了應對也使了些見不得人的手段,江安義差點被襲身亡,當年雙方的仇怨結得很深,以至彤兒婚姻受阻鬱鬱將亡。後來王皇後賜婚,李明行來信陳說厲害,自己代表李家答應將彤兒嫁予江安義為妾,李家則借助彤兒將生意做到西域,化解了李家的經濟威機,生意上的往來讓李家和江安義之間的芥蒂緩和了許多。
這次江安義登門拜訪,是進一步化解仇怨的良機,身為一族之長要從長遠看事情,帶領家族走向長遠,李明德深知不能糾結於當年的仇怨,大兄(李明行)也曾在信中告訴自己,交好江安義能給李家帶來至少三四十年的成長期。
緩緩地捊著胡須,李明德眼神清亮而淩利,有二十年時間自己就能改變李家岌岌可危的情形,甚至能將李家在世家中的排位提升兩三位,至於二十年後,是下一任族長的事了,兒孫自有兒孫福,自己能做的便是為家族選一個好的繼任者。
甬道上,江安義越走越近,李明德放下捊須的手,淡淡地道:“姑爺上門,大夥隨我迎一迎吧。”說著率先舉步向前,李明德臉上掛起和熙的笑容,身後李氏族人各懷心思,朝著江安義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