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甩開了這個人的手,朝孟真走過去。
她抬起頭,淚盈盈眼睛在看到他時是自卑和膽怯,下意識的用頭發遮住右臉上的疤。
好長的疤,像一條蜈蚣趴在她的右臉上。
許多人竊竊私語的在議論她,議論她那個癲癇發作的哥哥,卻沒有人願意過來和她說話。
她被孤立在角落裡。
顧青想伸手去拉她,一隻白皙的手卻拉住了他的手腕,香氣撲過來,有人叫了他一聲:“顧青哥,過來陪我打這局遊戲,我老是輸。”
孟璋?
他猛地從夢境中醒了過來,渾身又濕又潮,腦子裡一片混亂。
為什麼總會做這樣的夢?真實又怪異的夢……
孟真的臉難道真受傷了?可他沒有聽人提起過孟真臉上有疤。
思緒裡全是孟真,他煩躁的看了一眼手機,有條未讀微信,是孟璋發來的——[顧青哥,我外公過世了,希望你以後可以沒那麼恨了。]
顧青按滅了手機,罪有應得,他永遠不會原諒綁架犯,他被綁架受的那些苦隻有他自己知道。
再也睡不著,他洗了澡等著天亮。
雨到天亮也沒停,隻是小了一些,像銀線婆娑。
顧坤來接他的時候已經是上午十一點多,見到他就笑道:“真帥啊我兒子,穿上西服像個大人了,十六了,再過兩年你就成年了,到時候就可以談戀愛娶老婆……”
顧青沒耐性聽他說話,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車子開出去,路過孟璋家門口時,大門緊閉。
顧青以為他們一家是去監獄領屍體去了,沒想到居然在謝家門外看見了孟蘭芝和孟璋。
孟蘭芝穿著黑色西服低頭站在雨中,頭發花白了許多,消瘦的脊背仿佛支撐不起腦袋,不敢抬頭。
孟璋就站在他身邊幫他撐著傘,蒼白的臉上全是淚水。
前來吊唁的人幾乎全是圈子裡的人,誰不認識孟蘭芝,路過他都要驚奇的低聲議論。
顧青下車就聽見幾個人在說:“怎麼回事?他怎麼來了?真是沒臉沒皮。”
“那是孟蘭芝?我差點沒認出來,怎麼變成小老頭了?旁邊是他那個私生女?這麼多年還跟小三在一起呢?倒是孟少爺最長情的一次了。”
“他哪兒是長情啊,身敗名裂一無所有了誰還願意跟他啊?圖什麼?”
顧坤看見孟蘭芝隻當沒看見,帶著兒子往裡走。
孟璋卻是抬眼看見了顧青,可她沒有開口叫他,他穿著黑色西服在一群“上流人”之中好像跟她是兩個世界……
她低下頭恨得手指發抖,為什麼?為什麼孟真已經奪走了一切,還要這麼羞辱他們?
“璋璋你走吧……”孟蘭芝啞聲對女兒說:“不要跟著爸爸被取笑。”
孟璋搖搖頭,她不能丟下爸爸,哪怕所有人都在罵爸爸和媽媽,可他們是這個世上對她最好的人。
顧青沉默的跟在顧坤身後,聽見背後大門外有保安讓孟蘭芝和孟璋往後站站,不要影響賓客。
眼前那麼多穿著名貴的知名人士彙聚在謝家吊唁,而門外孟蘭芝父女像是落水狗供人取樂。
顧青腦子裡反反複複出現孟璋問他的話:顧青哥在被罵私生子的時候不會委屈嗎?可我……沒有做錯事。
“這是我兒子顧青。”顧坤拍了拍他的背,笑著和麵前人說:“之前和你語音談投資的就是他。”
“是他?這麼小?”那人驚訝道:“年少有為啊。”
顧青抬起頭看見一個戴眼鏡的中年男人,他認識這個人,是做境外生意的王輝王老板,他幫顧坤和王輝合作過。
“叫王叔叔,顧青。”顧坤有些欣慰的說。
不等顧青開口,已經有人笑著從人群中走了過來,伸手挽住了顧坤的手臂,“乾嘛不等我?”
顧坤扭頭看見楚歌的時候驚的一哆嗦:“嚇我一跳,你怎麼回來了?不是說趕不回來了?”
楚歌撐了撐眼皮說:“熬夜坐飛機回來的,謝家老爺子也是真真的外公,我怎麼也得回來。”又笑著和王輝握手:“王總大忙人也趕回來了。”
王輝笑著說:“是啊,再忙也得回來一趟。”這些年他沒少和孟家、謝家合作,“聽說最近你和小孟總又投了新項目?”
楚歌抿嘴笑,打哈哈說都是小孟總在做。
入股真影傳媒是她做過最正確的決定了,比嫁給顧坤這個決定正確百倍,這些年她躺著賺錢。
顧坤掃了一眼被冷落在身後的兒子,有心想介紹他給圈子裡的人認識,但楚歌拐著他的胳膊帶他去和老朋友打招呼,他忙回頭對顧青招手,讓他跟著。
顧青雙腿如灌鉛,明明這麼多人可他卻像一滴融不進去的水,沒有人認識他,沒有人和他說話。
楚歌和顧坤如魚得水的交際著,顧卉也過來大大方方的挽住他們熟練的打招呼,那些人笑盈盈說著:卉卉越長越漂亮了,不像爸爸,像媽媽。
顧青站在顧坤的身後,根本不想被顧坤介紹,他不過是顧坤的私生子,大家心知肚明。
他來到這裡的目的原本就隻有一個。
哀悼的音樂沉沉的響著,一位又一位故友上前吊唁。
他在人群中朝靈堂看去,靈堂兩邊的牆壁堆滿了白色花圈,穿著白色孝服的家屬站在靈堂前,他想從那些家屬之中找到孟真。
她再見到他會是什麼表情?她會像夢中一樣臉上有道疤嗎?夢境裡她哥哥發病,她被孤立……
大門外忽然吵吵嚷嚷起來,有哭聲打破了哀悼的音樂。
那哭聲像是孟璋的聲音?
他扭頭看出去,看見大門口濕淋淋的孟璋被保安攔了住。
她在和保安說:“我要見孟真,你讓我進去和她說兩句我就走,我爸爸身體不好,我替他站在這裡……”
保安卻不讓她進來,她就站在門口哭了起來,一直在哀求。
“真煩人。”楚歌低聲說:“私生女怎麼好意思來見真真啊,讓保安趕遠點啊。”
這話仿佛在故意說給他聽。
顧青忽然穿過人群,快步走到門口,按住了保安推搡的手,“她隻是想進來見個人而已。”
保安看他,知道是賓客,為難的說:“可真真小姐吩咐了,不許他們倆進來,他們又不是賓客……”
顧青摘下胸口佩戴的賓客黑色絲絨胸牌,塞進了孟璋手裡,“現在她是賓客了。”說著要帶她進來。
背後突然傳來很多腳步聲。
他回頭第一眼就看見走在最前麵的女孩子,幾乎……幾乎沒有認出那是孟真。
她穿著白色孝服,黑發用白色發帶鬆鬆紮著,鵝蛋臉白皙的沒有一絲瑕疵,那雙發紅的眼睛像顯露華彩的寶石,將所有人襯得暗淡。
她一點也不像夢中那樣又黑又瘦,她乾淨的像白色羽毛,像托在掌心裡的明珠。
在那麼一刻,顧青所有的恨意愣住了,細雨落在他的肩膀上,打濕他的袖口,他忘記了自己該說什麼。
她就那麼走到他的麵前,目光落在他和孟璋身上,倨傲冷漠。
她身側站著高出她一頭的黃發男生,也穿著孝服,還有幾個賓客裡的男生,顧青認出來是他的同班同學。
他們簇擁著孟真,像是怕她受欺負受委屈一般。
“你是誰?”黃發男生說:“在我家裡做起主了。”
他的語氣很不善。
顧坤已經走過來說:“這是我兒子顧青。”又低聲對他說:“顧青,你給我進來。”
顧青站在台階上看著孟真,試圖從她表情裡看出“久彆重逢”她的情緒。
可她很雲淡風輕的說:“原來是顧伯伯的那個兒子啊。”
仿佛不認識他了一樣。
“怪不得和姚璋玩在一起。”她看他。
顧青手指冷的發僵,她在譏諷他,這和那些霸淩孟璋喊著私生子私生女是一對的人有什麼區彆?
旁邊有人全聽明白了,看向顧坤。
顧坤也有些難堪,孟真被謝家孟家從小寵大,一向誰的麵子也不給,他兒子好好的乾嘛在人家家裡鬨!
“孟真是我要見你。”孟璋還掛著淚水,站出來說:“我求求你放過爸爸吧,讓他回去休息,我在這裡好嗎?”
孟真垂下眼,睫毛像烏色的羽毛:“為什麼?犯錯的又不是你,你在這裡乾什麼?回去哭你的綁架犯外公吧。”
孟璋被堵的啞然,她怎麼能看起來那麼善良,又那麼惡毒。
顧坤趁機伸手要去拉顧青,顧青甩開他的手,上前幾步直接朝孟真過去。
“你乾嘛!”黃頭發的謝澤立刻擋在孟真麵前,伸手推在顧青胸口。
其他幾個男生也紛紛上了手,不許他靠近孟真。
而孟真站在他們身後,像倨傲的公主,吝嗇對他多說一句話。
“孟真。”他終於開口叫了這個名字,一字字問出了這句心中盤踞無數次的話:“你還記得我嗎?”
孟真看住了他,心中燃著火,她就知道哪怕她叫楚歌回來,讓顧青被冷落被邊緣化,身為男主的他也一定會引起騷動,萬眾矚目。
哪怕這是她外公的葬禮。
所以她就讓他“萬眾矚目”,讓他私生子的身份再叫的響亮一點,讓他和姚璋璋共患難好了。
“記得,顧伯伯的私生子。”孟真點點頭說:“幾年沒見,沒想到你和綁架犯的女兒在一起了。”
顧青忽然憤怒極了,誰都可以這樣叫他,可孟真、孟真怎麼能,她明明知道他最恨彆人這樣取笑他。
顧坤的臉都綠了。
顧青用力揮開謝澤,伸手要去拉她,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拉她能做什麼,可他就是要把她抓到眼前來。
謝澤幾乎是毫不猶豫就朝他揮拳頭,一拳頭打在他臉上。
眼看著兩個人就要扭打在一起,保安和大家趕緊去攔。
孟真心突突跳,她怕這一世謝澤再因為顧青進大牢,慌忙伸手去拉他:“不要跟他動手謝澤!”
她可以來做,謝澤不可以。
她抱住了謝澤的手臂。
謝澤正抓著顧青的衣領,感覺到真真在發抖。
謝令謙和謝微他們已經快步走過來。
謝微趕緊上前拉住了真真,她的手好冰啊。
顧坤快被兒子氣死了,趕緊向謝令謙道歉。
謝令謙看了一眼謝澤又看真真,欺負人欺負到他家門口了。
“微微帶真真進去。”謝令謙對孟真低聲說:“舅舅來處理。”
孟真想說什麼,門外一輛車停下,有人從車裡下來。
“舒雲少爺。”保安忙過去撐傘。
孟真越過人群看出去,看見還沒來得及換孝服的孟舒雲,他快步走進來朝她伸出了手,左手帶著定製的黑色手套。
是哥哥,他不是剛剛手術結束嗎?
她忽然傾瀉了所有的委屈和痛苦,撲進那雙手臂裡,緊緊抱住他哭了起來:“哥哥,哥哥……外公走了,我救不了外公……”
顧青被保安隔開,他看見倨傲的孟真在那個人懷裡突然粉碎了,她變成了一隻小羊,挨在那個人懷裡哭著,她的眼淚晶瑩剔透的掛在下巴上、睫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