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衣服是濕的,他的心也是濕的。
她趴在他懷裡連哭也在控製著。
她已經很努力,很厲害了,她隻是生病了。
他不知道怎麼安撫她,隻是抱緊她,緊緊抱著她,一遍一遍叫她:“孟真,孟真……你會好的,你會健康的,你的哥哥也會健康。”
他的雲京話真差,說不出更好更多安慰的話。
隻能說:“你們會長命百歲,健康的長命百歲。”
“是嗎?”她淚水漣漣的抬起頭看他,“會嗎?”
“會。”他說:“阿彌說的話,就是靈驗的。”
他多希望,自己能成為她的阿彌,庇護她健康長生,和她的哥哥在一起,和她的男朋友在一起,和誰在一起都行,隻要她能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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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扇門之外,顧蕭聽見了孟真低低的哭聲,想敲門進去,可手指卻在門上停了下來。
李丹在安慰她。
真真幾乎沒有在他跟前哭過,隻有在她哥哥麵前、在她爺爺麵前……剛才她一直平靜的坐著,還和他說沒有事了。
現在她在李丹麵前哭了。
他慢慢將額頭貼在了門上,真真需要他嗎?他能給她安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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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在第二天陸曼才聽說顧青出車禍截肢了。
自從姚璋坐牢之後,她就斷絕了和顧青的往來,聽到這件事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可幾乎全雲京都知道了,顧青在孟真生日那晚去孟家鬨事,還把孟舒雲推進了泳池裡,之後落荒而逃,開車沒出半山彆墅的範圍就撞了。
車子撞廢了,人也傷的很重,臉上被刮掉老大一片,右腿截肢了,到現在人都沒醒。
說的人又是歎息又是覺得顧青自找的,人家孟家沒有邀請他,他自己衝上門去找麻煩,害了孟舒雲,毀了人家的十八歲生日,晦氣。
陸曼一句話也沒接,她第一個念頭是——顧青知道了姚璋坐牢的事,一時衝動去找孟真麻煩了??
如果真是這樣那他可就是自己找死!
他找死彆讓孟真怨上她。
陸曼心神不寧立刻給孟真打了電話,孟真卻沒接。
她就更慌了,迅速回到家裡剛好遇上要去公司的慕也。
今天周六,他起的很晚,陸曼迎上去就問:“昨天孟小姐的生日宴你在現場,你知道顧青的事兒嗎?發生了什麼事?”
周慕也昨晚確實在孟真的生日宴,是幫顧蕭學長去做全息投影的,其實也想去祝孟真生日快樂,出事的時候他在設備間裡,隻看見孟真匆匆忙忙的走了過去,然後聽見了類似槍的響聲。
他說不清那個聲音是不槍聲,和他在射擊場裡、電影裡聽到的槍聲不太一樣,蓋在玻璃破碎的聲音更聽不清了。
他隻聽見很多人叫真真,想過去就被孟老爺子笑著請到了過生日的花園裡,直到他離開都沒有見到孟真或者是顧青,隻有顧蕭學長來和他解釋說,顧青來鬨事用□□打碎了玻璃,刺激孟舒雲發病,孟真也受傷了。
離開孟家的半山彆墅路上倒是看到了顧青的車撞的粉碎,著了火,趙照在報警。
後麵的事他一概不知。
現在想想,他也不明白顧青憑什麼去孟家鬨事?還在孟真的生日宴上,她本來該開開心心的迎接自己的成年世界。
他告訴了陸曼他知道的,又問陸曼:“顧青為什麼要去孟家鬨事?就因為他失去競標資格的事?可這件事不全是他咎由自取嗎?”如果他不調查孟真,不犯法,怎麼會出後麵的事?
陸曼很難告訴他,隻是蹙著眉說:“顧青和孟小姐的恩怨很複雜……說起來孟小姐是他小時候唯一的朋友。”
“朋友?”周慕也譏笑了一聲:“顧青會把其他人當朋友嗎?他的朋友都是被拿來利用的吧。”
他總覺得顧青對孟真有一種偏執的關注,明明孟真與顧青毫無瓜葛,可顧青總是會攪合到孟真麵前來,就像孟真昨天沒有邀請顧青,他卻自以為是的出現,毀了她的生日。
顧青是對孟真求而不得吧。
他越想就越覺得顧青真卑劣,如果顧青喜歡孟真為什麼還要和姚璋在一起?一麵和孟真最討厭的人住在一起,一麵要糾纏孟真。
令他作嘔。
陸曼看向了兒子,知道對於顧青,慕也很介懷,畢竟慕也真的把顧青當朋友,還為顧青積極的引薦他父親。
“慕也。”陸曼真誠的再次向兒子道歉:“媽媽很抱歉為了自己可悲的自尊心隱瞞過去,傷害了你。”
周慕也並不想責怪母親,畢竟父親也和他談過了,告訴他,母親當年為了這個家放棄了她努力半輩子的學業做了家庭主婦,“都過去了。”
他要去公司,陸曼又叫住他:“我想去探望一下孟小姐和孟少爺,你要一起去嗎?”
周慕也頓住了腳步,他確實很想去看看孟真。
到底周慕也還是陪母親去了孟家,到了卻被告知孟真不在,隻有孟老爺子在。
陸曼放下探望的禮物,問了孟舒雲的狀況,他狀況不太好,迷迷糊糊醒了一會兒,說幾句胡話就又睡了。
陸曼完全能理解孟家人的憤怒,孟舒雲這些年好不容易好一點,那麼好的一個人,現在因為顧青又變成了這個樣子,換做是她,她也憤怒。
“聽說孟小姐也受傷了?嚴重嗎?”陸曼又問:“怎麼不在家裡休息幾天?”
孟老爺子歎氣說:“勞周太太費心了,真真傷的不嚴重,本想讓她在家裡多休息幾天,但泰藍王儲繼位大典禮,邀請她過去。”
陸曼愣了一下,想起來周淮風和她說過,老泰藍王重病退位,過幾天就是新泰藍王繼位,這位新泰藍王是個厲害的人物,不但恢複了沙俄和泰藍的邦交,還收複了甸海,把繼位大典禮定在了甸海回歸日。
就在過兩天。
是了,孟真和這位泰藍新王儲關係匪淺。
陸曼原以為會看到傷心亦或是受驚的孟真,準備好了一大堆撇清和顧青關係的話、歉意的話,卻沒想到孟真被邀請去了繼位大典禮。
從孟家離開,她看見天上飛過去的麻雀,心裡說不清酸澀和自嘲,是了,孟真怎麼會停留在原地傷心憤怒,為了區區一個顧青,又怎麼會在意她和顧青還有沒有聯係。
她對於孟真來說,隻是小小的麻雀。
燕雀安知鴻鵠之誌。
周慕也也抬起頭看著放晴的天,看來之前傳說兩位泰藍王子追求過孟真是真的了。
顧蕭學長陪孟真一起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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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機很快降落在泰藍大王宮的停機坪。
從飛機上下來的除了孟真、顧蕭還有李丹。
二王子阿蘭度之前就拜了李丹做師父,這次他繼位李丹會被奉為一國之師,當然是要參加大典禮的。
孟真下了飛機就看見迎接他的二王子鄭蘭和王後奴瑪,很久沒見,鄭蘭蓄起了頭發,黑黑的發已經留到了齊耳,紮起來一點點,碎發挽到了耳後。
看起來更加柔美。
鄭蘭笑著向她伸出手,說了一句:“生日快樂,你比從前更美麗了。”
孟真大大方方的彎腰擁抱了他,也笑著說:“謝謝,你也比從前更漂亮了。”她又補了一句:“我喜歡你現在的發型。”
鄭蘭鬆開她,臉上的笑意很濃了,“是嗎?”
“是啊。”孟真又擁抱了奴瑪,和她打了招呼,回頭望著鄭蘭說:“我哥哥就是這樣的發型,你記得嗎?”
他當然記得,那位孟家的長孫,短短的黑發紮在腦後,偶爾會有碎發垂下。
“是因為我喜歡。”孟真想起哥哥笑容淡了淡,因為她喜歡,哥哥一直都是這樣的發型。
鄭蘭並不知道孟家發生的事,向李丹阿彌合掌禮,又看向了同行的顧蕭。
孟真挽住顧蕭的手臂,大方介紹道:“顧蕭,是我的男朋友。”
男朋友?
鄭蘭頓了一下,認真的打量了顧蕭,他竟然得到了孟真的青睞?孟真喜歡這樣的男士?他以為孟真這樣耀眼的人會喜歡特彆的人。
顧蕭也沒想到孟真會如此坦然的介紹他,一時之間受寵若驚,向鄭蘭握手打招呼,隻覺得鄭蘭從頭到腳的在審視他。
“顧先生一定有過人之處。”鄭蘭笑著說:“我是你的手下敗將。”
他說的客氣極了,又帶著看不出任何敵意的笑容。
可顧蕭總覺得,鄭蘭在拿他在對比,彷佛在說:不清楚,我輸在哪裡。
這個季節的泰藍很舒服,不會太熱,也不會冷。
鄭蘭坐在輪椅裡和孟真並排在前麵,在聊什麼上將。
“那隆上將喪子之後一蹶不振,在帶兵去甸海的時候遇襲受傷,現在還在養傷。”鄭蘭告訴孟真:“恐怕是好不了了。”
孟真低頭笑笑,輕聲說:“阿蘭度比我想象中厲害。”
鄭蘭抬眼看了她一下,玩笑一般說:“以後你就叫我阿蘭度吧,這個名字隻有我很親近的人才會叫。”
孟真笑著沒說話。
鄭蘭主動問她:“你這趟願意來,不隻是為了參加大典禮吧,你想做什麼嗎?”
孟真的手指搭在了他的輪椅扶手上,沒回答,反而問道:“你知道在甸海買賣兒童、女人是合法的吧?買一個女人||監|||禁,甚至比買一頭牛還容易。”
她笑盈盈的看向了鄭蘭:“但幸好,甸海被泰藍收複了,我等這一天很久了阿蘭度。”
鄭蘭抬頭望著她,潮潮的風中她的笑容彷佛帶著香氣,她豈止是比從前更美麗了,她鋒芒畢露,一直以來她就在等著泰藍收複甸海嗎?
風吹起她絲綢襯衫的袖口,鄭蘭才發現她手腕上纏著紗布,“你受傷了?”
跟在她們身後的顧蕭看到鄭蘭的神情漸漸明白,鄭蘭現在也喜歡著真真,喜歡的非常明顯。
李丹隨著其他仆從去往了阿彌殿,臨走前將一樣東西交給了顧蕭。
是一個小藥瓶。
顧蕭接在手裡,聽李丹用普通話說:“是祛疤的草藥,很靈,勞煩你給孟小姐用。”
李丹合掌行禮離開。
顧蕭望著他的背影,李丹在他麵前稱呼真真為孟小姐,故意的克製和疏遠。
是為了不給真真造成困擾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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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蘭還安排孟真住在她之前住的殿中,又為顧蕭安排了旁邊的住處。
下午孟真卻沒有閒著,她和顧蕭一起去了顧家在泰藍的代工廠。
顧家是做日化和建築起家的,後來做大了發展出了彩妝線,顧家日化和彩妝最大的代工廠一個在泰藍,一個在華國廣深。
孟家很多代工廠也在泰藍,因為這邊勞動力非常廉價。
去的路上顧蕭一直在狐疑,顧家分家的時候,廣深的日化工廠分給了他,泰藍的這家彩妝代工廠是顧坤的,他們去顧坤的廠子看什麼?
等到了之後,顧蕭看見泰藍的幾名官員和車子停在廠子外。
孟真帶著他走進去,那幾名官員立刻朝她迎過來,笑著用不熟練的普通話和她問好。
“打擾你們了。”孟真用泰藍話客氣的說:“請好好查一查汙染源頭。”
汙染源頭?
顧蕭側頭看向孟真,她隨意拉開了一把椅子,坐在了一旁的角落裡,看著泰藍的人員仔仔細細在檢查代工廠,她臉上始終掛著笑容,那笑容非常的像孟老爺子。
他明白了孟真的來意。
一個這麼大的工廠要想“查出”點什麼很容易,就算真的查不出來,天天來查,查一次封幾天,用不了多久工廠的生產就會出問題。
她的報複不隻是要顧青殘了、死了,是大廈傾頹。
孟真抬起眼看向了他,眉眼一彎的笑了對他說:“坐在我身邊,顧蕭,陪我坐著。”
顧蕭望著她,她對他說話時還是少女真真的語氣,他走過去坐在了她身邊,拿起她受傷的手腕看了看,“還疼嗎?”
她歪頭靠在他的肩上,“疼的,動一動就疼。”
顧蕭輕輕捂著她的手腕心碎的一塌糊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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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曼猶豫了很久,還是在第三天去醫院看了顧青,顧青現在隻有一個偏癱的老父親。
這次她提前和周淮風打了招呼,詢問了他的意思。
周淮風到底沒說什麼。
陸曼帶了一些吃的用的,到了醫院找到顧青的病房,發現顧坤不在,也沒有護工在,隻有顧青一個人躺在病床上呆滯的看著窗戶外。
她敲了敲門走進去,直到病床邊顧青才彷佛聽見一樣,回過頭來,呆滯的目光在她身上頓了很久才漸漸恢複神色。
“周太太……”顧青聲音虛弱的厲害。
陸曼看見他的臉上貼了好大一塊紗布。從眼睛下一直到下巴,這……該會留下多大的疤,這張臉隻怕要毀了。
她有些不忍心的放下東西,把目光挪到彆的地方,就看見了他從大腿切除的右腿,紗布還透著血。
當親眼看到這些後,陸曼發現心裡對他的怨也怨不起來了,這遠比她想象中要嚴重許多許多。
一個人,才做了開顱手術,又毀了容,殘了腿,以後他要怎麼活?
他乾嘛要去招惹孟真?
陸曼坐在床邊,很難不歎氣,“唉,你好好的……為什麼要去招惹孟真?她不是你能招惹的,你害人家哥哥發病,能活著已經算幸運了。”
幸運?
顧青聽到這兩個字有些呆滯,他?幸運?活著……是一種幸運嗎?像他這樣活著就幸運嗎?
他喉嚨裡割刀子一樣:“我沒有害孟舒雲,他不是我推下水的,我想救他……”
這些話他在蘇醒之後說了很多遍,可是沒有人信。
所有人都認為是他找上門把孟舒雲推進了水裡,可是當時是孟舒雲劃傷了他之後發病了,撲向他時掉進了泳池了,他想要救孟舒雲卻被拽下了水。
“你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陸曼無奈的打斷他,“是你找上門去,出了事,也隻能怪你自討苦吃。”
顧青怔忪的看著她,所有人都在怪他,好像他活著已經是孟家的仁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