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次感染?
李丹果然是出事了。
孟真明白過來, 李丹是知道了自己會二次感染所以把手機定時發送給她保平安,對嗎?
“他很嚴重嗎?”孟真腦子裡變的亂糟糟,她很清楚二次感染會多嚴重, 顧青二次感染之後就算康複也留下了後遺症,暈眩、耳鳴, 突然的昏厥, 他身體的機能被二次感染摧毀了。
她聽見維尤教授說:“會比首次感染嚴重, 但請放心,現在已經有了成熟的治療手段和藥物,隻要積極治療就會好起來的。”
是嗎?
“但我還是建議幾位儘快離開,避免感染。”維尤教授和她們說:“就算接種了疫苗也會二次感染, 留在這裡的時間最好不要離開防控區。”
肯尼上將說:“從未感染過的會更容易感染嗎?孟小姐沒有感染過。”
維尤教授有些驚訝的望向孟真,隨後笑了:“你和你的家人一定很注意防護。”到目前為止他很少見到沒有感染過的人。
孟真說不上來是因為自己的氣運讓自己格外“幸運”,還是哥哥和爺爺格外注意讓她防護, 自從哥哥感染過後,他對她和爺爺防護的很謹慎, 她和爺爺全都沒有感染過。
“感染機率是一樣的。”維尤教授說:“但孟小姐沒感染過, 如果感染可能會比二次感染的人痛苦一些。”
肯尼撫了撫孟真的背, 他希望孟真儘快離開。
捐贈隊伍陸陸續續的抵達這裡, 晚上的時候孟家的捐贈隊伍就到齊了。
這期間孟真都待在防控區沒有亂走動, 她不想在這個時候給其他人添麻煩。
華勝的捐贈隊伍也在夜裡進入了南沙俄邊境。
肯尼和孟真商量, 等到華勝的捐贈隊伍也全部抵達後, 就一起離開這裡回沙俄都城。
孟真心裡很明白, 留在這裡隻會加大自己的感染機率給大家帶來麻煩, 她沒有一個理由留下,她甚至沒有理由提出和李彌通一次話,因為對其他人來說她壓根不認識李彌。
她們是陌生人。
她答應了肯尼, 心裡卻煩躁的厲害。
今天夜裡她沒有再收到李丹報平安的短信,她猜可能是他的手機在某個角落裡沒電了。
曼妮來給她和肯尼送晚飯,身後還跟了個小女孩兒。
小女孩兒臉上貼著紗布,端著籃子,籃子裡放了盒裝的牛奶、麵包,她很熟練的在給車隊裡的人分發牛奶、麵包。
到孟真跟前,她多給了孟真一袋堅果,眼睛時不時的看孟真。
她有一雙非常特彆的眼睛,像灰綠色的。
肯尼接過她遞來的麵包和牛奶,笑著看了一眼孟真:“看來她隻喜歡你,堅果沒有我的份。”
小女孩兒耳朵紅了紅,害羞卻又認真的用沙俄語和肯尼說:“上將先生,堅果是我自己早上的,晚餐全部沒有堅果。”
她的意思是,她沒有破壞規矩額外給孟真多一些東西,她是把自己省下來的給了孟真。
孟真有些驚訝,拿著那一小包堅果看那小女孩兒,用沙俄話問她:“你的堅果給我?為什麼?”她是第一次見這個小女孩兒。
小女孩兒望望孟真又低頭說:“謝謝您送東西給我們。”
孟真反應過來,她是感謝她的捐贈?
“您很漂亮。”小女孩兒又低低補了一句。
一旁的肯尼笑了,故意逗小女孩兒一般,彎腰溫和的對她說:“可我也私人捐贈了許多物資,沒有人送我堅果,是因為我沒有孟小姐漂亮嗎?”
小女孩兒更不好意思了,為難的說:“我明天可以把堅果送給您上將。”
“她會當真的。”孟真揮了一下肯尼,讓小女孩兒不要當真,堅果要留著自己吃。
曼妮走過來笑著說:“卡莎早上就在說,孟小姐是她見過最漂亮的,她喜歡你,她想把你介紹給李彌呢。”
孟真愣了一下。
小女孩兒臉也紅了,跑到曼妮身邊不好意思的對曼妮說:“你彆說,彆說。”
“卡莎?”孟真望著小女孩兒,她其實有一張非常漂亮的臉,隻是右半張臉貼著厚厚的紗布,應該是戰爭留下的,“你叫卡莎?你認識那位叫李彌的醫護人員?”
卡莎站在曼妮身後點點頭。
曼妮笑著用英語告訴孟真:“她是李彌救助的遺孤,她的家人在戰爭中全部遇難,她也受了很嚴重的傷,是李彌負責救治她。又出資在為她治療臉上的傷疤。”
卡莎隻能聽懂簡單的英文,這些話她聽不太懂,隻能聽懂李彌的名字。
孟真看著卡莎,聽曼妮說:“李彌是個很好的人,卡莎的麵部需要經過漫長的植皮手術,每次手術都很昂貴,維尤教授原本建議將卡莎交給南沙俄的福利院,儘量為卡莎爭取到國家來承擔費用,但這樣麵部的整形手術很難爭取到補助。李彌就承擔了她的全部費用。”
曼妮摸摸卡莎的頭,和孟真說,其實維尤教授建議過李彌放棄,對於這樣戰地的孤兒來說,能活下來就已經很好了,麵部的損傷是需要經過一次又一次手術,耗費難以預估的費用來治療的。
而李彌甚至連一雙球鞋也舍不得為自己換,維尤教授一直認為他很貧困。
可李彌說:“她想要變得漂亮一點,她害怕自己臉上的疤……哪怕變得正常一點也好。”
他說之前打工和資助,攢了些錢,可以為卡莎承擔所有的費用。
這在戰地,太奢侈。
太奢侈了。
就像上一世李丹每個月都從醫院給她買來“祛疤神膏”,那麼一小瓶藥膏需要花掉她和李丹半個月的夥食費,對甸海來說太奢侈了,可李丹從來沒有忘記過買藥膏。
她在夜裡會因為疤痕做噩夢,她無比厭惡臉上那道疤,李丹會和說:“我聽說外國的醫院可以把皮膚移植到疤上,變成正常的皮膚,等我們攢夠錢離開甸海,就去大醫院做手術,把我的皮給你。”
他會認真的指著身上某一塊皮膚說:“這塊就很好,很白。”
孟真臉頰無端端有了痛感。
卡莎跑到她跟前,小手扶在她的膝蓋上,用沙俄話小聲說:“李彌醫生很好,如果您見到他一定會喜歡他,您可以和他做朋友嗎?”他太孤單了,卡莎覺得他可憐,卡莎希望他有朋友。
孟真望著卡莎,抬手很輕很輕的摸了摸她的臉頰,像隔著時空觸摸上一世自己的臉頰,問自己:“疼嗎?”
卡莎搖搖頭,又點點頭:“有一點,可是我想變漂亮,我害怕自己變成醜八怪。”
孟真忽然特彆想哭,她曾經也非常非常害怕。
李丹好像總在某個角落裡縫補著她的痛苦和遺憾。
明明他不記得上一世了。
“會變漂亮的。”孟真和卡莎說:“我非常願意和李彌醫生做朋友。”
“真的?”卡莎驚喜的望著她:“那我可以留下您的號碼嗎?我暫時聯係不上李彌醫生,等他好了,我把您的號碼給他,可以嗎?”
“當然。”孟真向曼妮借了紙筆,寫下看自己的號碼遞給卡莎。
卡莎小心翼翼的接在手裡,疊好。
連肯尼也笑了,沒想到居然這樣多了一個“情敵”,不知道那位叫李彌的醫護人員長什麼樣子,但願是平平無奇的一個人。
孟真摸了摸卡莎金色的發,想問曼妮她能不能資助卡莎。
外麵傳來了車鳴聲和人聲。
有人進來說:“孟總,華勝的捐贈隊伍到了。”
孟真放下牛奶,起身走了出去,一眼就看見了下車的況盛,他穿著黑色大衣,看起來有些憔悴,眼底烏青很重,像是幾天沒有睡好。
他走過來,孟真隻和他匆匆打了個招呼,就吩咐人去卸下物資。
況盛也跟了過去,讓孟真去休息,他來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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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沙俄還在下大雪,等卸完物資大雪已經落了厚厚一層。
淩晨兩點半,才算全部忙完了。
肯尼安排了明天下午回都城的車,去通知孟真的時候,孟真正在維尤教授的辦公室裡詢問卡莎的資助。
大雪夜裡,況盛站在辦公室門外,似乎在等孟真。
這麼冷的天。
肯尼走過去友善的提醒他:“況總還不回房間休息嗎?免疫力降低會增加感染率。”
“謝謝。”況盛禮貌的回他:“我馬上回去。”可依舊沒走。
好在孟真已經推門出來,看見門外的況盛和肯尼頓了一下。
“談好了?”肯尼先問她,又說:“明天九點做檢測,下午回都城,你還需要辦什麼事情和我說,我來辦。”
“都辦好了。”孟真看了一眼況盛,知道他千裡迢迢過來是想和她談談。
她對肯尼說:“你幫我去通知我的車隊,不用送我回房了。”
肯尼明白,她這是要和況盛單獨談談,就點了點頭,轉身離開了。
漫天滿地的大雪裡,孟真拉好口罩走在前麵,聽著身後況盛的腳步聲,幾乎以為他等這麼久隻是為了想送送她。
直到停在她的房門口,況盛伸手從背後輕輕替她推開了房門。
兩個人身上都帶著寒氣,孟真聽見他悶悶啞啞的聲音:“晚安,真真。”
他真的隻是送送她。
房間裡的暖氣一股股湧出來。
孟真走進房間裡,看著門口的況盛,他在夜色裡對她笑了笑,“我看看你就好,快休息吧,明天還要趕路。”
她在心裡歎了一口氣,對他說:“十分鐘,我可以再給你最後十分鐘時間,況盛。”
就當是最後的一個交代。
她側身讓況盛進來。
開了燈,摘下口罩,她脫下厚厚的外套,坐在沙發裡看況盛。
他靠門站著,像犯了錯等待受罰的罪人一樣望著她。
“真真。”他摘下口罩,走過去蹲在了她的身邊,手掌輕輕的握住她的膝蓋:“我在了解你,在明白你的感受,能不能再給我一點時間?讓我們再試試看?”
他的眼眶紅的很厲害,眼前這個況盛和當初見到那個冷漠自持的天之驕子彷佛是兩個人。
孟真沒想要傷害他,她伸手撥掉了他黑發上融化的碎雪,認真和他說:“況盛,你還記得當初我說我們不一樣,你問我哪裡不一樣嗎?”
他記得,他記得她說的每句話,她那時說:性彆不同。
“那不是我在玩笑。”孟真平心靜氣的和他說:“你以為我們倆的處境很像,其實完全不同,因為你是男人,從出生起就理所當然的擁有現在的一切。可我不同,我現在的一切是哥哥的犧牲退讓,是我每一步都不允許出錯才得來的。如果我今天答應你,和你重新在一起,那就是我重大的失誤。”
她看見況盛皺緊的眉頭,看見他落下的眼淚。
他問她:“和我在一起是錯誤?”
“是。”孟真說:“你明白我看見你姐姐在病床上時的感受嗎?你真的明白嗎?我看見她,就像看見了我自己,錯走一步之後的我自己。”
“我不會那麼對你。”況盛更緊的抓住了她的手,為她說這些話難過:“我永遠不會那麼對你。真真,我比你想象中更愛你,你不想生孩子就不生,你不想結婚,我們也可以不結婚。如果你討厭宋修竹,我可以不再和他來往……”
“如果我討厭的是你的家人呢?”孟真打斷了他。
他愣在那裡。
“你的父親,你的奶奶,你都可以不來往嗎?”孟真問他:“如果我讓你來到孟家和我一起生活呢?我甚至不要求你照顧我爺爺和我哥哥,更不會要求你生育,我隻要求你脫離你的家庭,來到我的家庭,你做得到嗎?”
況盛嘴唇蒼白的望著她。
“你看,你做不到。”孟真清清楚楚的告訴他:“你以為你不是宋修竹,我不是況韞,所以我們絕對不會變成那個樣子。但是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的姐姐像你一樣長大——你爺爺抱著她去撫摸戰機,你爸爸告訴她將來華勝是她的舞台,她小時候的夢想還會隻是做公主嗎?她還會像現在這樣甘心嫁人生子,做個賢妻良母嗎?”
“不會的況盛,她會擁有比你更廣大的夢想,她不一定做的比你差,比我差。”孟真有些痛苦的說:“你喜歡我,覺得我特彆,是因為我的爺爺和哥哥從來不希望我結婚生子,是因為我像你一樣被培養長大。可現在你要我和你在一起,每一天都看著、感受著你、你的家庭對你姐姐的剝削?”
況盛幾乎是呆在原地,“剝削”兩個字像刀子一樣落下,這是多麼重的兩個字,居然被用在他的家庭上。
那些話像雷鳴一樣一下下砸在他心上,他像啞巴了一樣無從反駁。
——如果他姐姐像他一樣被爺爺抱著去撫摸戰機,聽那些先輩的故事……
——如果他姐姐從小像他一樣被父親要求、培養,告訴她將來華勝是要交在她手上的……
如果媽媽、奶奶沒有從小就和姐姐說,男主外女主內……
況盛說不出話來,他望著孟真又一次被她撼動。
可她把手指從他掌心裡抽了出來。
況盛心慌的抓住、抓緊,伸手抱住了她,“真真……”他喉嚨裡是啞的,眼眶裡是濕的,他也覺得痛苦,他沒有想過剝削姐姐,他不想這樣,更不想失去孟真。
“這些都可以改變。”他仰頭望著孟真:“你給我一點時間,我會努力去改變這些,我知道你的感受你的需求,我們再試一試好嗎?如果是你,一切都可以改變。”
如果是孟真,有什麼不可以改變打破的?他可以努力試著去做。
可是孟真低下頭望著他說:“可是,我沒有喜歡上你況盛,我不願意為了你讓自己不開心。”
那一刻,況盛明白,她的心也像槍,開槍之後永不回頭。
試過了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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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之後,大雪就停了。
隔離區病房裡,李彌昏昏沉沉醒過來,又一次測量了體溫和各項數值,高燒已經退了,隻是其他數值還偏高,喉嚨裡的潰爛好了一些,雖然吞咽依然刀割一樣,但至少可以發出聲音了。
“在轉好了。”負責他的醫護人員,把藥和水遞給他,在厚厚的防護服內為他開心:“我看馬上你就可以痊愈了。”
李彌艱難的吞下藥,緩了一口氣沙啞的和他說:“謝謝。”趁著可以發出聲音,又問:“請問信號恢複了嗎?”
“前幾天就恢複了。”那人笑笑,打開了電視機說:“你高燒幾天沒注意到,現在你可以看電視了。”
恢複了幾天?那他手機的定時發送孟真收到了嗎?收到了幾天?她會不會以為他出事了?
李彌撐起身靠在病床上,忍著喉嚨痛又問:“請問,我可以借用一下你的手機嗎?我的手機丟了,我想給……我的朋友發一條短信報平安,可以嗎?”
“當然可以。”醫護人員轉身出去,沒一會兒拿來了裝在防護袋子裡的手機遞給李彌。
“謝謝。”李彌感激的接過手機,不用想就記得孟真的號碼,猶豫再三發了一條簡短的短信——[我很好,手機丟了,你彆擔心。]
他想,孟真肯定能猜到是他發的。
短信發過去,他剛想把手機還給醫護人員,手機突然震動起來。
他看見了孟真的號碼,她打了過來。
李彌腦子空了一下,心跳的飛快,立刻接了起來,聽見那邊傳來了孟真的聲音。
“是你嗎?”她問。
心跳的太快,李彌覺得眼眶發熱,她知道是他,她準確的又一次認出了他。
“是我……”李彌說出兩個字,又覺得太沙啞了,努力的咽了咽嗓子才又開口:“孟真,是我,我特彆好,你不要擔心,你……”
他還沒有說完,就聽見孟真情緒不太好的說:“我知道你不好。”
他的話被堵了回去,她不開心嗎?她聽起來不開心。
“我在南沙俄。”孟真和他說:“就在你的醫院,我知道你二次感染了。”
李彌愣了住,下一瞬從病床上扶著下了地,吃力的走到窗邊,往外看,可他這個病房隻能看見白茫茫一片的後院牆,“你、你怎麼來了這裡?一個人來的嗎?”
他有一連串的話要問她,她卻問:“你退燒了嗎?我很擔心你李彌。”
她叫了他的新名字,她很擔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