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麵那人一笑,緊跟著落下一子,笑道:“崔大人,您輸了……”
崔逸之不慌不忙地將剛才那兩子都拿了走,語氣一如上朝啟奏時一般,平穩嚴肅,“方才不算。”
對麵那人不住搖頭,“您再悔棋,這盤可就沒得下了。”
崔逸之不語,視線在棋盤上落了良久,終於慢悠悠地放下一子,心滿意足抬頭,緩聲道:“……棋場如戰場,棋場如官場……”
這話聽起來像是什麼意蘊悠長的勸誡。而事實上,他的意思就是——
老子官職比你大,不服氣?憋著!
*
那一群劫匪被時越等人帶到了最近的城中,一個串一個地被拴在了衙門門口。
難得早起一次的師爺差點被這一串兒嚇厥過去,按著自己單薄的小胸脯趴在街角。一直等到捕快上衙了,看那群不明人物在自己人的控製之下,他這才理了理衣裳,施施然上前。
“師爺,您看……有人留了張字,您瞧瞧上麵寫的什麼?”
【某途徑此地,路遇劫匪,特來報官,奈何事務纏身不便久留。
久聞許縣縣太爺賢明在外,望詳查罪責,按律處置。】
師爺看了看手裡的紙,又看眼前這一群人,覺得有點麻煩。
——都是土匪了,哪兒去費力查那麼詳細,再說苦主也不在。
而且,關著這麼一幫人在牢裡,誰知道小破縣城的牢房關不關得住?……萬一他們再逃出來要報複……
要麼收點孝敬把人放了,或者乾脆利落點直接都殺了……
這師爺正尋思著,天上突然憑空打了個響雷。
他一哆嗦,手裡的紙一下子飄到了地上,他眼見著白紙最下麵緩緩地浮了四個大字——【天理昭昭】。
一旁的捕快沒注意這細節,隻是被這白日響雷嚇了一大跳,低聲罵了幾句,又轉頭問師爺,“您看……”
師爺小心翼翼地撿起了那張紙揣懷裡,再抬頭,便是一臉正氣,“查,好好查!咱們衙門必定不放過一個壞人、不錯判一個好人!!”
*
時越借著係統遠程偷窺了這一幕,總算是放下心來,完全無視了係統對他在這上麵浪費能量的抗議。
——一個係統,要什麼自行車啊?
時越心滿意足地睜開眼,就看見李六仍是一臉苦大仇深,還是因為先前知道盧國公封地的事兒陷入鬱悶。
這小崽子自己都還麻煩纏身、不知道活不活得了呢,還有閒心在這兒憂國憂民?……跟他那倒黴爹一個德行。
不過時越心情不錯,對李六這點小情緒報了點和藹的包容心態,他思索了一陣兒,說:“要不我給你吹個小曲兒吧?”
李六這會兒沒心思聽什麼曲兒,但是看著時越興致勃勃,也不好掃他的興,勉強笑了一下,“洗耳恭聽。”
時越:……
你這表情,像是要“堵上耳朵不聽”。
——唉~想當年,他的曲子可是千金難求,到這小崽子這裡,卻是一臉上刑……
抱著不跟小孩一般見識的寬容心態,時越從袖子(係統空間)裡摸出個笛子。
這笛子通體碧色,材質似玉非玉、上麵隱隱有波光閃動,一看就不是凡品。縱使李六這會兒心不在焉,也不免多看了這笛子幾眼。
時越拿笛子轉了一下,抵在唇邊。
李六幾乎下意識地端坐起來。
他甚至有一瞬覺得自己應該焚香沐浴、齋戒三天,不過這思緒一閃而過,並未在腦中留下什麼深刻的痕跡,因為……笛音響了……
清亮的曲調入耳,仿佛自己並非在逼仄的車廂,而是在什麼滾滾洪流之前。他恍惚中似乎看到了曠野無際,荒蠻蒙昧、教化未開之時,人在同野獸的爭奪中艱難生存,在一片荒涼中,終於產生了自己的文明、部落……
這從無到有的創建之景,讓人心中激蕩,李六的呼吸不由急促起來,而外麵趕車的霍寬更忍不住、長嘯出聲。
就在一切漸入佳境之時,笛音卻陡然的高亢起來,李六恍惚意識到,這是……戰爭……
——男兒生而在世,自當建功立業!
大盛本就是馬上所得,他也該效法父皇,開疆拓土……胸中豪情隨著這曲調噴湧而出,但是那笛聲卻並未一直激昂慷慨下去,在短暫的激烈之後突然變得婉轉……甚至哀戚……
是父母在哭泣子女的逝去、是妻子期盼丈夫的回歸、甚至是幼兒的細弱無力的哭聲。滿目焦土、屍骸遍野,這瘡痍之景讓人眼眶發澀。
可那焦土之上,卻緩緩地生出了一根翠綠的枝丫……那種生命的感動,無以複加。
漸轉悠揚的曲調中,一切似乎都在漸漸變好,時間似乎撫平了一切的傷痛,然後又是突然激昂的曲調……
戰爭、修養、繁榮、再戰爭……
——循環往複,好像是打不破的輪回。
等到一切終了,李六愣愣地抬頭,看著時越,好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先生……”
在這種規律的洪流前,一切人為都太過渺小,無能為力到幾乎絕望的地步。
“我……該做什麼?”
……或者……我又能做什麼?
時越並沒有回答,而是眉眼柔和地反問道:“你覺得呢?”
——我……覺得?
李六一時回答不上來,他看著時越,似乎又透過時越看向更遠的遠處。
臉上表情怔忡,看起來就……呆呆傻傻的。
時越:……
完了,李昀這兒子,不會被他給弄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