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秦如望被神子牽著手, 搭上了那白皙的頸側, 指尖所碰觸到的肌膚柔軟光滑, 卻帶著蒼白與溫涼, 在神子引導他收緊十指時, 他驀然一驚,如若被燙到了一般, 將神子的手甩脫下去。
“莫非你心軟了?”
神子坐在他麵前,漂亮的眼瞳微微彎起, 他笑意溫柔似水,卻漫溢出十足的漠然與涼薄。
在秦如望看來,他的心像是由玉石鑄成,晶瑩剔透, 不惹塵埃,卻又冰冷而堅硬,沒有絲毫裂痕, 任誰都無法侵入他的心房, 就連對己身也是那般冷漠, 毫不在乎自己的性命。
“你不該如此。”神子搖搖頭,輕歎一聲說道, “如今你已是大夏國君,他日必將成就霸業, 一統天下。你若要做天下共主,必將踏上屍山血海、功成骨枯之路,切莫有多餘的仁慈之心。”
他重新拉過秦如望的手, 輕拍他手背,露出一絲笑意。
“我已是將死之人,便從我開始,將障礙一一除去,親手殺了我,達成你多年來的夙願,也算是我送與新皇的一份祝禮。”
他越是說下去,秦如望的心就越是沉墜幾分,聽到最後,他險些失態,驀地攥住神子的手,雙目泛出冷意,寒聲說道:“我不要這份賀禮。”
“那你想要什麼?”神子問,“我命不久矣,在我死前,除卻這條性命,也沒什麼能送你的了。”
秦如望不語,捏住神子下頜,要他抬起頭來,凝視著他的雙眼,沉聲開口。
“你並非大夏之人,為何如此盼望我成為大夏國主,這與你有何乾係?你分明知曉,待到他日,我必將毀滅巫神國,那些神使也——”
“這正是我所希望的。”
神子卻反而笑了笑。
“巫神已死,神國正慢慢墮入邪異,你可知為了選出神子與神女,每年神國要葬送多少性命,我等又要遭受多少折磨?”
“說是神使,我等卻活得非人似鬼,若是無他人相助,甚至連這道門都走不出去!”
他罕有地激動起來,臉上驀然浮現出病態的嫣紅,唇角滲出一絲血跡,神態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隻有你,才能毀掉神國、拯救神國,以我所剩的性命,定然是看不到那一日了,那便讓我成為第一個死在你手中的神國之人可好?秦如望,你殺了我、你快來殺我——”
“夠了!”
年輕的國君滿麵冰寒,忽然將神子從椅子上抱了起來,讓他躺回到床上,又將神女煉製的長生藥強迫著他吃下去,看著他漸漸平靜下來,才聲音低沉地說道。
“你累了,便好生歇息,休要再胡言亂語。”他說,“你不會死。寡人不準你死,你便不能死,寡人要你親眼看著巫神國如何葬送在大夏鐵蹄下,在此之前,你不會死。”
神子淡淡地笑起來,但他似乎真的是累了,許久都沒有說話,輕輕閉上雙眼,聲音輕細似若夢中呢喃。
“……不錯,你是大夏國主,今日是你舉行大典之日,要祭祀天地與先祖,必須保持身心潔淨,又怎可沾上滿手血腥。”
“我很期待你所說的這一天,陛下……”
他終於安靜下來,膚色蒼白得如若冰雪塑成,卻又似琉璃般一觸即碎,美麗而脆弱,令人心生憐惜。
秦如望站在他床榻前,久久凝視著他的麵容,忽然伸出手,用指尖輕觸上去,順著眼梢緩緩滑了下去。
他曾無數次想象過這張麵具之下會是怎樣的眉眼,這一日他終於得見他的真麵目,卻發現竟比他所想的還要更為動人。
曾經的他一直以為,除卻早故的母親之外,他不會將任何人放在心上,若說有,卻也隻是恨意。
他憎恨被他親手射殺的父親,恨著巫神國和有關於它的一切,也同樣憎恨著眼前的這個人。
卻也偏偏唯獨愛著這個人。
或許早在很久以前,自他們最初相遇的那一麵,他孤零零地待在花園裡,而高高在上的神子卻為他停下步輦、對他伸出手的時候,他就不可自拔地陷入到了其中。
哪怕這個人隻是為了利用他、對他並無任何真心,他也不在意了。
看到神子似乎已經陷入沉眠,秦如望悄然轉身向外走去,卻突然聽到身後傳來很輕的聲音。
“你……可有什麼夙願?”
他回過頭,就見躺在床上的神子微微睜開眼睛,虛弱地望著他,秦如望的心驀地一疼,靜默片刻,終是說道。
“待你好轉之後,我再同你說。”
他離開宮殿,上了等候在外的輦車,在百官跟隨下,浩浩蕩蕩地登山祭天,完成大典,可當他回到皇宮,正要再去看神子時,所聽到的卻是噩耗。
神子已亡。
隔著數座宮殿,也隱約可以聽到那處傳來的哭聲,坐在輦車上的秦如望如若被人重擊,頓時眼前一黑,踉踉蹌蹌地下了輦車,匆匆跑入大殿中,最先看到的就是一抹刺目的鮮紅。
銀白色的麵具沾染著血跡,雪白的衣襟也滿是鮮血,纖細的手腕垂落在床榻邊,胸口正中,一把匕首正深深地刺入到了皮肉裡。
看到這一幕,秦如望瞬間理智全失,雙目血紅,認為神子是被人刺死,要將這整座宮殿拉去淩遲處死,卻被一個宮人哭著抱住了腿,將一封由神子寫下的書信交與了他。
拿起信紙時,秦如望的手都在不停顫抖,輕飄飄的紙張幾次落地,被宮人一次次撿起來,再重新呈回到他手上。
信紙上的字跡不複原本的清秀,而是歪歪扭扭的,持筆之人病情太過嚴重,連筆都拿不穩,卻仍然堅持寫下了這封信。
神子在信中提到,他是自決而亡,與其他人無關,讓秦如望不要遷怒到其他人身上,既然秦如望不願殺他,那便由他自己動手,以自己的命作為送與秦如望的賀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