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根本沒有落在兩個人的位置
充滿著複雜和憤怒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落雷!”
雷聲震動。
依舊沒有落在兩人身上。
“落雷!”
轟隆隆——
談卿:“……”
連續三次如此。
不僅是談卿,就連第一次經曆這種事的賀明鈺都確定了很明顯,這雷壓根就不想劈他兩。
又或者說。
不想傷害賀明鈺。
這簡直是對人類最有權威性的尊重了吧……
談卿羨慕嫉妒恨的啃了啃手,又掰了掰指頭,開心的得出了一個數字:“還有六下啦!五,四,三……”
說不定他和賀明鈺都能活著回去逗小崽子啦!
談卿美滋滋的晃了晃腿,很耐心的等著剩下的最後三道雷劫過去。
可當震耳欲聾的第三道大雷劈下來的一刹間。
在閃電撕破了天空的一瞬間。
在談卿抬起頭——
在極為短暫的白晝中看到賀明鈺突然站起了身,將他整個人嚴嚴實實的擋在了懷裡。
就在下一秒。
談卿嗅覺靈敏的鼻子聞到了人類鮮血的味道。
新鮮的,正在流動的,味道。
溫熱的血順著淹透了談卿**的發絲,又沿著耳際滑了下來。
談卿極為短暫的愣了一下,再開口時聲音中已經有了幾分慌亂:“賀明鈺?賀明鈺!?”
賀明鈺的手依舊一絲不苟的托穩了談卿的腦後,像是擔心他撞到樹乾會痛。
另一隻手扶著談卿的肩。
他甚至連顫抖沒顫一下,隻是緩慢的吸了口氣:“我在,卿卿。”
談卿下意識伸手四處去亂摸,卻什麼都沒摸到。
找不到賀明鈺的傷口,也找不到究竟是哪裡在流血。
那道原本遙遠的聲音像是從天邊近了幾分,細細聽來竟像是從頭頂上壓抑著說出話來。
“妖狐談卿,惑亂人間,罪該當誅。助妖狐逃脫的人類若是現在立即歸去,天道可放你一條生路。”
賀明鈺重新抓住了談卿急的亂動的手,聲音裡像是淬了寒冰:“不必。”
天道:“……”
天道像是終於忍耐不住怒氣:“笑話!難道你以為區區常人之體,還能替妖狐擋下剩餘最後兩道雷劫?”
談卿覺得賀明鈺大抵是笑了一下,又像沒有:“那就試試啊。”
那就試試啊。
“執迷不悟!無可救藥!”
這句話大概徹底激怒了天道。
在整個渡劫期間的第二道驚雷卷著碎成一段段的樹枝全數砸在了賀明鈺身上的時候。
談卿終於聽到了賀明鈺一聲很急促的喘息。
像是硬生生被咽下去的痛呼。
人類骨骼碎裂的聲音在如此貼近的距離裡顯得分外清晰。
談卿伸手抱緊了擋在他身前的那個人,想叫他,又半天沒能開口:“賀明鈺……”
而賀明鈺卻是清醒的。
灼熱的血順著賀明鈺的嘴角漫出來。
他很慢很慢的拍了拍談卿的後背,低低的道:“我在。談卿,彆怕。”
談卿沒有害怕。
隻是突然覺得。
賀明鈺一定是倒了大黴,才會遇到他。
不僅被騙上床,還被騙錢,還被騙結婚,還要被他拉著一起去死……
真是太倒黴了。
談卿抵在賀明鈺肩膀上揉了揉眼睛,然後聲音很輕很輕的道:“賀明鈺,你是不是要死了?”
賀明鈺沒有說話。
連呼吸都是微不可聞的。
談卿覺得自己也並沒有很難過。
他沉默了一會會兒,又小聲的道:“賀明鈺,你是不是特彆愛我呀?愛到骨子裡,就是非我不可覺得我世界第一可愛第一酷炫第一棒第一生動美麗的那種?”
依舊沒有回答。
就在談卿以為自己再也聽不到賀明鈺的聲音時——
“嗯。”
大概是談卿的騷擾終於起到了一點額外的作用。
賀明鈺的呼吸聲停了幾秒,漸漸的又很淺的平複了下來。
最後一道雷還沒落下來。
但賀明鈺和談卿都知道這道雷一定會來。
在因為短暫而顯得格外珍貴的安靜中。
賀明鈺沉默了一會兒:“卿卿,跟我講講鳳凰吧。”
談卿怔了下:“鳳凰?”
“嗯。”
談卿便很乖巧的偎在賀明鈺懷裡想了想,總結好語言,很聽話的道:“鳳凰是我很久很久很久以前的領居……他很小氣的,隻肯給我每月做兩個鳳凰尾巴毛毽子玩,上半月一個下半月一個。”
頓了頓,接著道,“對哦,他還限製我吃山雞,說大雞要生小雞,小雞還要長大……那我豈不是要餓死啦?不過他會給我做飯吃……”
談卿又轉了轉眼珠:“還不讓我殺村民,說會釀因果……後來我渡劫的時候,就是他替我承的因果……賀明鈺,你睡著了嗎?”
賀明鈺微微彎了下嘴角,張嘴就漾出一口血來:“沒有。”
談卿好奇的道:“那你為什麼傻笑呀?”
賀明鈺緩緩抬起手摸了摸談卿的頭發:“因為我發現……他為你做的,我也都能為你做到。”
包括為你而死。
最後一道雷沒有夾著雨,也沒有裹挾著閃電。
隻有呼嘯的風聲,穿過悠遠而寂靜的密林深處。
伴隨著一記重重的雷擊落在了賀明鈺身上。
又穿過賀明鈺的身體,一並傷到了談卿的五臟六腑。
談卿抹了抹唇邊的血,安靜的坐了一會兒,突然開口喊了句:“賀明鈺?”
隻是這次賀明鈺卻沒有回答他。
談卿依舊覺得自己沒有害怕,也一定沒有難過。
他堅定又執著的朝著從樹梢之間露出的夜色豎了根中指,然後牢牢地抱緊了賀明鈺,細心的又問了一遍:“賀明鈺賀明鈺,你睡著了嗎?”
驟雨停歇後的樹林終於安靜。
天道的聲音卻似乎並沒有談卿料想的那麼高興。
而且不僅沒有消失,還孜孜不休的道:“妖狐談卿,你身邊的那個常人……”
“他死了。”
談卿又咳了兩口血出來,大大咧咧的道,“等等我也就會死了,你是不是很開心呀?”
天道:“……”
天道不知自己念念叨叨了什麼,隔了好半天又冒了出來:“他也不一定就死了……”
談卿:“……”
談卿身上的肺腑心脾基本沒哪出是好的,全仗著賀明鈺才多活了這一陣。
此時死都要死了,一定要把該罵的都罵回來再死。
“傻/逼天道!”
“賀明鈺呼吸都停了,你有本事當時彆劈我們啊?滾吧智/障!你才該死!”
“你把賀明鈺還給我!辣雞玩意兒!”
天道:“……”
天道在窒息的辱罵中沉默了許久,最終留下了一句話:“等到天亮之前。”
天亮個仙人板板。
談卿靠在樹乾上急促的喘了幾口氣,距離天亮估計還有好幾個小時。
而且等到天亮又能怎麼樣?
能羽化而登仙麼?
談卿一隻手緊緊的抱著賀明鈺,又用一隻手背擦了擦眼睛。
反正他沒有哭。
誰愛哭誰哭。
他也沒有魂飛魄散,等到一會兒死了以後,還能去地獄裡好好打工,給賀明鈺下輩子投胎賺點賄賂費。
不知道下輩子這麼好的賀明鈺會便宜誰。
談卿撇了撇嘴,又望了一眼天際線的方向。
又帶著很小很小的希望,低頭看了看賀明鈺。
懷裡的身體沒有變冷,也沒有變硬,和談卿以前見過的死人都不一樣。
雖然天道是個辣雞。
但有一點盼頭,總比就在這裡一直等到死了好。
夜裡的時間過得很慢。
談卿身上披著的那件賀明鈺的外套逐漸被夜風吹乾,留下很淡的薄荷味道。
是賀明鈺慣常用的那款沐浴乳。
現在談卿也用這個。
談卿百無聊賴的盯著天那邊山頭的顏色看。
看著顏色從深黑到淺黑,從淺黑到青灰,又從青灰轉成淡淡的魚肚白。
這一天的天亮的似乎分外早。
那一抹淡色的魚肚白像是隻存了片刻。
還未等談卿數好時間,一抹朝霞的霞光便披在了魚肚白上。
談卿身上能結痂的傷口都已經結成了厚厚的血痂,唯獨已經不能恢複的五臟六腑在告訴他死亡很快就要到來。
魚肚白的淺色逐漸在天邊緩緩漫開,畫成好看的一片暖白。
談卿輕輕碰了碰賀明鈺:“喂,天亮啦。”
然而賀明鈺沒有給他任何回應。
談卿的麵上看不出有多失望,如果細算大概隻是有些遺憾。
他慢吞吞的又吐出一口氣,有些委屈的道:“我很努力的熬到天亮啦……你醒不來的話,我也沒辦法了哦。”
說完之後似乎覺得哪裡不對,談卿抿了抿唇,又補了一句,“不過我很快也就死啦,我已經好疼好疼了……”
每一寸皮膚被隔開的疼痛。
每一根骨頭被折斷的疼痛。
心臟肺腑被捏碎的疼痛。
談卿又看了一眼天邊緩緩蒸騰的朝霞。
閉上眼睛之前。
他想。
其實做人也沒什麼好的。
因為生離死彆總是太難過了。
而就在談卿靠著樹枝睡著的瞬間。
就在這一瞬間。
原本清晨寂靜的山林中所有的鳥雀突然躍出了梢頭,嘰嘰喳喳的盤旋在談卿腦袋頂上,像是在討論什麼令鳥驚訝又稀奇的事情。
起初隻是稀薄的霞光在流光溢彩中仿佛活了起來,一道金色的光芒從霞光之中勾勒而出。
天光萬頃。
鳥語鸚鳴。
少頃之間。
一聲悠長而清亮的鳴啼響徹了整個山林。
山林間吵嚷的群鳥像是找到了指引,一瞬間又從談卿頭頂散了開來,循著各自的位置重新回到了密林深處。
不知過了多久。
一尾金紅色的鳳翎順著輕柔的晨風落在了談卿肩上。
身形頎長的男人腳步匆匆的撥開雜亂無章的樹枝,走到靠著古樹睡著的那個人身邊。
談卿的呼吸淺而輕柔。
男人似乎長長鬆了口氣,微微彎腰,拾起了那片金燦燦的鳳翎。
他如獲至寶般的將談卿抱了起來。
低頭,在愛人的唇角邊落下了一個輕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