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太黑,薛遙看不清這男人此刻是什麼表情, 隻隱約從他微亮的眼瞳裡看見一絲猶豫, 卻轉瞬即逝。
“狗官!”壯漢腦子轉過彎來, 手裡的鐮刀瞬間貼緊薛遙的脖子,情緒失控的低聲嗬斥:“想騙我?我要放了你, 豈不是立即被官老爺抓走了!”
“我可以立下字據。”脖子上壓得越來愈緊的鐵刃,讓薛遙感覺到事情已經超出了控製, 隻能準備好出手拚死一搏。
可是, 這男人一看就是日日勞作練出的結實體魄, 就算能擋住砍下來鐮刀,也不可能反擊壓製他, 薛遙隻能利誘:“我還可以讓你優先參加這次祭祀,五人名額當中,確保有你一個。”
薛遙已經後悔阻止這場送死大會了,就算這男人現在提要求,要全縣的老百姓一起參加祭祀, 他也不會再阻攔。
可是後悔已經來不及了。
男人抬起鐮刀, 朝他脖子砍下來,速度快得他手都沒來得及從被子裡伸出來阻止——
“咚”的一聲悶響, 男人一聲驚呼, 手腕被窗外飛來的暗器擊穿, 鐮刀掉落在薛遙被子上。
薛遙瞬間坐起身, 一把搶到鐮刀。
慢了一步的壯漢回過神就想來奪刀, 卻被一個飛身進屋的黑影一把拽開, 猛踹一腳。
壯漢撞翻屋中央的木桌,捂著被踹傷的胸口滿地打滾。
薛遙坐在床上如夢初醒,手裡還緊握著鐮刀不住顫抖。
“沒傷著吧?”
張四的嗓音像鎮定劑一般,讓薛遙提著的一口氣呼了出來。
吹起火折子,張四把屋裡的燈點燃了,薛遙才發現他外衣都沒穿。
張四走到那壯漢跟前:“誰派你來的。”
那壯漢錯愕地仰頭看一眼張四,立即蹬腳往角落躲閃。
“他是想參加祭祀的老百姓。”薛遙緩過神,撐著身體準備走下床。
“想參加祭祀……嗬。”張四一腳踩在男人胸口:“官府不讓你們祭祀,你不敢去找官老爺鬨事,倒是挺會挑老實人欺負!”
張四腳下微一用力,壯漢胸口咯噔一響,猛然嘔出一口血。
“彆!”薛遙急忙讓張四停下。
張四側頭看向薛遙:“薛公子,對付這種人不能仁義,你放了他,倒有更多人以為死不了人,都會對你起壞心思。”
“你先離他遠一點!踢暈他就好。”薛遙警惕道:“他父親已經感染瘟疫病發身亡了,他也有可能在瘟疫潛伏期,彆被他的血沫沾染上。”
張四聽從薛遙的命令,踢暈那男人後,叫來隨行的小內監拖走,再把屋裡的血跡用薛遙配製的消毒水處理乾淨,跟薛遙用肥皂洗了手。
兩人坐在門外石梯上,月光照耀下的院子空蕩寂靜。
見薛遙還是臉色慘白,張四低聲道:“是我失職了,往後晚上我就守在你屋裡”
薛遙回過神,轉頭苦笑道:“你又不是鐵打的,大半夜的總要睡覺。真沒想到我也有遭人暗殺的一天,更沒想到……想殺我的人,會是我想救的人。”
“你就是太心軟了。”張四皺眉道:“當初我偷了你的銀子,你以德報怨,說是看中我這身本事才救我,那這些冥頑不化的村民呢?你為什麼要冒這麼大風險留在這裡救這些想殺你的人?現在他們恩將仇報,是你要的結果嗎?”
薛遙嗤笑一聲:“你把我想得太好了。”
張四不解。
薛遙救張四,是因為想讓他教五皇子功夫,並把劍聖的行蹤住所告訴七皇子。
救百姓,是為了太子。
一切出發點都不是為了被救的人。
可張四說得也不錯,他是個容易心軟的人,起初為了自保,哄七皇子開心,結果自己成了老父親。
後來為了七皇子,保護太子,結果自己成了太子的小迷弟。
之後為了皇子們救張四,心裡漸漸把張四當成了真朋友。
如今,為了變法不出亂子,薛遙來平榕縣控製瘟疫,又沒法眼睜睜看著三個縣的老百姓經曆人間煉獄,當真想要救人。
真是領著小伴讀的薪水,操著聯合國秘書長的心。
“嗤……”薛遙自嘲地笑出聲。
“你還有心情笑?”張四皺眉道:“幸好我起床撒尿,不然睡熟了,還真聽不見你屋裡動靜,你知道剛剛有多危險嗎?”
薛遙斜眼瞪他,氣呼呼道:“你就彆提醒我了,我好不容易忘了,再提又嚇得睡不著了。”
張四被他逗笑了,回頭看向空蕩蕩的院子,收斂笑容,認真地開口:“你是個真君子,難怪三個小皇子這麼信任你,諂媚耍滑的小人總有敗露的一天,你這樣的人,才配得上所有人的信任。”
*
第二天去衙門,薛遙拿到太子的回信,可兵符沒到。
信中太子說,已經把事情稟報了皇帝,皇帝比較重視,加派的太醫很快會到達。
皇帝還下旨,讓當地知縣配合太醫控製瘟疫,但並不同意調兵協助防控疫情。
大齊不是第一次鬨瘟疫,但從前最多就是白喉這種級彆的瘟疫。
皇帝不知道鼠疫的傳播性和致死率有多麼可怕。
薛遙收起信,渾身的血仿佛都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