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徹聽懂她的意思了,從前他不是神女的信徒,他不屬於神女,就像是一隻野山羊,神女看到他,隻會想吃掉他。但現在他是神女的信徒,是神女的小羊羔,神女當然想把他養得肥一些,再肥一些,然後再吃掉。
神女說,他以後會變得很好吃,像那些很厲害的人皇一樣很好吃。
很厲害的人皇,擁有偉大國度,絕對皇權,廣袤疆土,豐功偉績,還有很好吃的味道。
在這樣似乎是鼓勵,又有些驚悚的話語中,劉徹的笑容變得軟乎乎的,眼睛溫柔得像是要融化成一汪水。
“……”係統慘不忍睹地捂住眼,他現在想回到一分鐘之前,帶上十個大耳刮子,不給劉徹也不給林久,給一分鐘之前的他自己。
他一個正常人就不應該摻和進林久和劉徹這兩個非正常人之間,讓你瞎猜測,讓你瞎著急,自己打自己的臉,夠不夠酸爽!係統一邊帶上呼吸機,一邊惡狠狠地罵一分鐘之前的自己。
說完了這些話,林久若無其事地就要走開。
劉徹在她身後說,“神女,我要做一件事情。但是,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成。”
他的聲音裡有痛苦有糾結也有釋然,是非常複雜的,說大事時候才會用上的語氣。
林久頭也不回地就走開了,解決完“好不好吃”這個問題之後,她看起來一點也不在意劉徹了。
係統回頭看了一眼,看見劉徹站在原地傻笑。就好像和神女說了幾句話之後,他所有的遲疑都消失不見了。
……嗬,漢武帝。係統有點憤怒又有點驕傲地想,什麼刻薄,什麼寡恩,什麼殘暴,什麼野心。在神女,啊不,林久,啊也不是,在我家宿主麵前,根本和漢高祖沒什麼區彆嘛。
意識到自己剛才在想什麼之後,係統忽然如遭雷擊。完了,他絕望地想,我好像真的有點喜歡這次的宿主了,不,不能叫“這次的宿主”,人家有名字,叫林久。
然後他又有點忐忑,先前他以為林久要死掉了,說了很多口不擇言的話,他生怕林久從中發現什麼真相。
但好在林久什麼都沒問。
最後是係統自己憋不住了,“你沒有什麼要問我的嗎?”
林久直接反問他,“你要告訴我什麼?”
係統倒吸一口冷氣,林久這個反問太犀利了。他吭哧了一會兒,嚴肅地說,“我隻能告訴你能告訴你的。”
林久懶得回他。
係統磨磨蹭蹭地說,“如果劉徹意識到你不對勁,比如說,現在劉徹發現你是個假神女,那你就會被剝奪掉金手指。意思就是,你最初給自己定下的人設是很重要的,我之前的一萬個宿主裡,八千個都死在崩人設上。”
這回林久應該害怕了吧?係統想。他可不是那種沒見過市麵的年輕係統,他是經曆過一萬個宿主的老資格係統了。
但林久還是沒說話。
係統等她說話等到忐忑,最後一咬牙一閉眼,“是,我之前沒有把這條規則透露給你,但我有側麵提醒你,讓你走寵妃路線,因為寵妃人設上限下限都很高,不容易崩人設。”
林久還是保持沉默,係統硬著頭皮繼續說,“現在你可以罵我了,不過你不要想放棄任務,任務一旦開始,除非失敗或者通關,否則不可中止。”
這次林久終於點頭了,她說,“很合理的規定。”
“?”係統詫異,“你不放棄任務?”
林久更詫異,“為什麼放棄任務?”
“因為,因為很危險啊。”係統語無倫次地說,“我之前的一萬個宿主裡,九千個在聽說這條規則之後,都哭天喊地要放棄任務,吵得我很煩啊。”
林久平淡地說,“我和她們不一樣,我是高級玩家,高級玩家隻完成任務,不質疑任務。”
靠。係統淚流滿麵,心想還是網癮少女好,回頭有機會了解一下林久玩過的那個遊戲吧,好像是叫主神遊戲?奇怪的名字,但是意外地是個好遊戲啊。
過了一會兒,自覺和林久關係已經前所未有和睦的係統小心翼翼地發出了試探,“劉徹今天乾嘛突然發瘋啊?”
“他不是說了嗎,他要乾一件事,但又不確定自己能不能辦成,找我來確立一下自信。”林久說。
係統:“哦哦哦原來如此。”其實沒聽懂。
又過了一會兒,係統再小心翼翼,“那他要辦什麼事啊?”
林久說,“給我們創造爭寵機會的事。”
爭寵?什麼爭寵?
係統一時間都沒想到那個支線任務【打臉漢武帝的寵妃】,而是暈暈乎乎地想,好哎,林久說“我們”,她拿我當自己人,哎嘿嘿。
他沒意識到他現在的表情和之前的劉徹,不能說沒有區彆,隻能說一模一樣。
劉徹要做什麼事情,係統很快就知道了。
又下了兩天一夜的暴雨,第二個夜晚,劉徹夜出未央宮,不行天子儀仗,白龍魚服。
林久故技重施,換上【魂兮歸來】套裝,把透明度拉到滿值,爬上劉徹乘坐的馬車頂上,跟著劉徹一起出了未央宮。
“他們要乾什麼啊?”係統迷迷糊糊的。
他看見劉徹的車駕在中途停下,渾身濕透的竇嬰爬了上來,與劉徹見禮之後,馬車繼續前行。
劉徹說,“儘托付給魏其侯了。”
竇嬰說,“陛下恩重,嬰唯全力以赴。”
他們之間的對話簡短,可莫名其妙就充滿了一種沉凝的味道。仿佛天下之變,就在今日。
這種沉重的氣氛甚至壓得係統一時不敢開口說話。
最後這輛馬車一直出了長安城,在河堤前停了下來。
竇嬰鄭重向劉徹一拜,劉徹同樣還以一拜,而後竇嬰就下了馬車。
今夜雨大得像是天都要塌下來,他的身形不多時就完全隱沒在雨幕中了。
這時林久說,“明白了。”
“啊?”係統加倍茫然。
林久簡單地說,“竇太皇太後威勢減損之後,劉徹又想從她手中奪權了,這回還拉上了竇嬰一起。我不清楚他們具體要用什麼手段,但肯定跟這場雨有關。”
竇太皇太後威勢減損?為什麼?係統想。
然後他突然想到,之前好像有一次,林久讓竇太皇太後全程跪在自己麵前說話,後來還直接繞過竇太皇太後,把劉徹丟到上林苑行祭祀。
似乎在未央宮中也曾聽見有人議論這件事,說竇太皇太後在神女麵前下跪,“且神女不令起,則終不能起。”
這聽起來確實蠻丟人,蠻損失形象的。
竇太皇太後威勢減損,原來是林久的鍋啊!
係統心情複雜,想說點什麼,但林久已經兀自陷入了沉思,喃喃自語道,“雨,堤壩,竇氏宗親權傾朝野,修堤壩,這是一樁肥差啊。”
“我明白了。”林久說。
係統一臉懵逼,“你明白什麼了?”
“劉徹先前已經證明過,直接從竇太皇太後手上奪權行不通,所以這次想直接對竇氏黨羽下手。應該是有哪個姓竇的在修堤壩中插了一手,貪走了不少錢,留下了一個豆腐渣工程。而眾所周知,檢驗堤壩質量的最好方式,就是一場暴雨。”
“所以劉徹親自來找證據了,這次隻要堤壩在雨中出問題,朝上至少得少一半姓竇的。”
係統半懂不懂,“那竇嬰為什麼來,他姓竇啊!”
林久淡淡說,“之前建元新政他也支持劉徹啊。一個沒多久好活的竇太皇太後,和一個如日初生的皇帝,竇嬰選誰還用說嗎。”
係統還想再問,卻被林久打斷,“劉徹馬上要出場了。”
果不其然,她話音未落,劉徹就從馬車上走了下來。他微服出宮,不好帶招搖的傘蓋,侍從急忙走來要為他披上蓑衣,被他推開了手。他走在雨中,不多時就和之前的竇嬰一樣渾身濕透。
林久從馬車頂上跳下來,慢悠悠地跟在劉徹身後。
劉徹走得很急,仿佛迫不及待,將要到堤壩前時,正好傳來一道喊聲,“你魏其侯口口聲聲說奉陛下口諭前來修堤壩,誰知道是真是假?區區幾個將要被決堤淹沒農田的黔首,也能上達天聽?”
係統看見劉徹的手指用力地握緊了。
他一步邁出。
有片刻的寂靜,不知是誰高喊了一聲,“陛下!”
聲音倉皇,帶著變了調的驚恐,不像是見了劉徹,像是見了鬼。
三息之後,又有人說,“連日暴雨,恐堤壩將一潰千裡,陛下萬金之軀,焉能犯險?不如及早回宮。此間諸事,有臣等在此,必不令陛下憂慮。”
說話的人應當是竇氏中一個地位比較高的,他一出聲,所有人都不說話了。
但劉徹一句話就堵住了他的嘴,劉徹說,“民可往,朕亦可往。”
於是所有人都沒有聲息了。
接下來還是劉徹的聲音,“朕就在這裡,親自看著你們修整堤壩。”
到這時候,係統也看懂了。
堤壩有問題,一上去修就能看出來,這個問題和竇家人有關,所以竇家人攔著不讓修。
他們之前用來阻攔竇嬰的理由是,堤壩隨時會被泛濫的河水衝垮,現在讓人上去修,等同於置人於死地。
可這個理由攔得住竇嬰,卻攔不住劉徹。
果然,當又有人囁嚅著提起這個理由時,劉徹直接說,“朕可往,竇大人不可往?”
民可往,朕亦可往。
朕可往,竇大人不可往?
自劉徹出現以來,他隻說了這兩句話。
但就是這兩句話,堵得在場所有人都說不出話!
“劉徹和竇嬰這是蓄謀已久吧?”係統此時也看出了端倪,不由想起先前在清涼殿,竇嬰前來拜會劉徹。那時他還好奇,“魏其侯不是竇太皇太後的人,怎麼會來見劉徹?”
又想起先前在馬車上,劉徹說,“儘托付給魏其侯了。”而竇嬰說,“陛下恩重,嬰唯全力以赴。”
當時係統在想,這兩個人之間的對話有一種沉凝的氣勢,仿佛天下之變,就在今日。
現在看來確實是如此啊。天下之變,什麼算天下之變?權傾朝野的竇氏一脈的崩塌,算不算天下之變?
係統激動起來了,“那我們今天豈不是見證曆史?”
“你想什麼呢?怎麼可能見證曆史。”林久說。
“啊?”係統愣住了,“劉徹和竇嬰難道不能功成?”
“當然不能。”林久斬釘截鐵地說。
“?”係統說,“你好像說過不要小看劉徹?目前看來沒問題啊,劉徹和竇嬰的人馬上就能上堤壩,一上去就能拿到證據。”
“我是不是沒說過不要小看竇太皇太後?”林久問係統。
“恩啊。”係統愣愣地點頭。
“那我現在加上。不要小看竇太皇太後,這可是鎮壓了劉徹六年的女人。”林久說。
在她話音落下之際,大雨聲中,忽然又響起一個聲音。
蒼老的女人的聲音,她說,“皇帝。”
聲音嘶啞不夠響亮,卻奇異地穿透了雨幕,清晰地落入在場每一個人的耳朵裡。
係統看見,劉徹的身體霎時就僵住了。
從雨中走出來的是一個身形佝僂的老嫗,她太瘦也太老了,白蒙蒙的眼睛也看不清東西。
但就是這麼一個要兩個人攙扶著才能走動的老嫗,卻在出現的第一時間就奪走了全場的視線。
劉徹方才用兩句話鎮壓住了場麵,可在這老嫗麵前,劉徹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竇太皇太後。
這就是此前鎮壓了劉徹整整四年,將來還要再繼續鎮壓下去的,竇太皇太後。
沒人說話,也沒人動。嘩啦啦的雨聲中,竇嬰忽然上前一步。
“退下!”竇太皇太後厲聲嗬斥道,她根本不給竇嬰說話的機會,“哀家還沒死呢!”
這話一出,竇嬰直接跪下了,竇氏諸人也都跟著跪下,劉徹的手指收緊又鬆開,他遲疑了兩息的時間,然後他也跪了下去。
竇太皇太後方才那句話,名義上說給竇嬰聽,實際上何嘗不是在訓斥劉徹。
大漢以孝治天下,竇太皇太後是他奶奶,當麵對陣,劉徹隻能下跪。
場麵極限翻轉,竇家人逆風翻盤,係統驚呆了,“啊這啊這啊這,完了,劉徹輸了。”
“沒有啊。”林久說。
“啊?”係統震驚了,“劉徹出場了,竇太皇太後出場了,這還沒塵埃落定嗎?難道接下來還有重量級人物要登場?沒有了吧,劉邦已經走了啊。”
“你還漏了一個。”林久說。
“誰?”係統飛快地問。
“我。”林久平靜地說。
她的手放在了【一鍵換裝】按鈕上,點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