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在漢武朝做神女(2 / 2)

腳步聲的主人跟在劉徹身邊,很近的距離,步速不快不慢,腳步落地輕捷。

應該是個體型偏瘦,年紀不大,性格內斂的年輕人。或許是劉徹身邊的人,伴讀,這一類的,不怎麼高的身份,但很受劉徹信重。

林久這樣想。她不熟悉劉徹身邊的人,沒見過,因此也就無從猜測這個人是誰。

兩道腳步聲一前一後地走入清涼殿。

林久漫不經心地轉頭一望。

此時正是傍晚,窗欞大開,她身後是浩大輝煌到無與倫比的漢宮落日,如同一片無邊無際的,將要燃燒殆儘的,金紅兩色的海。

就在這個一天之內天空最輝煌的時刻,林久看見劉徹帶進來的那個人。

和腳步聲反映出的信息相似,這是一個有些消瘦的年輕人,長了一張很沉默的臉,一眼看過去,就是那種不怎麼說話的人。

林久看向他時,發現他低下頭,避開了自己的視線。

這是很正常的舉措,她現在是在天子寢宮之中,能留在天子寢宮中的女人,都是什麼身份?

或許是寵妃,或許是公主,也或許是其他,但無論如何,絕對都是為人臣子不可多看一眼的身份。

可這好像也沒那麼正常,林久沒見過劉徹身邊的人,但也猜得出來大致都是什麼樣子。

身份尊貴的年輕人,日日出入宮室,隨侍在天子身側,心裡怎麼會沒有日益膨脹開的驕矜和狂妄?像這樣的年輕人,在天子寢宮中忽然見到一個女人時,第一反應會是低下頭嗎?

誠然不該多看,可真的能忍住一眼也不看嗎?

其他人能不能忍住,誰也說不清楚。但那個隨著劉徹一起走進來的年輕人,真的在一開始就低下了頭,一眼也沒看林久。

看清楚一個人的性格需要多久?隻在一眼之間,林久覺得自己已經猜出了這個人的身份。

武帝晚年殘暴,屠戮舊臣。

大司馬大將軍衛青,封萬戶君侯,終得善終。

建元四年跟在劉徹身邊的,內斂至此的年輕人,也隻有他了吧。

漢武一朝,以軍功著稱的舊臣中,唯一一個得到善終的。

衛青。

劉徹看向林久,叫了一聲,“神女。”上前與林久見禮。

衛青也跟著他一起向林久見禮,叫,“神女”。仍然低垂著眼簾。

怎麼說呢,係統旁觀,莫名覺得這一幕有點像高中生弟弟帶同學回家玩,一起向自家姐姐打招呼的樣子。

隻是林久這個姐姐過於冷漠了,劉徹和衛青向她見禮時,她漫不經心地掃視過他們的麵孔,等到劉徹帶著衛青去紅薯,她也還是遠遠地坐在窗台上,隔岸觀火一般,看著劉徹說,“仲卿,你來——”

衛青,字仲卿。

“我們一起來,”劉徹說,“把紅薯挖出來。”

然後這兩個年輕人就開始徒手挖紅薯。

他們合力把那口大缸掀翻了,倒出了大堆的泥土,然後他們就在泥土旁邊席地而坐,從這些泥土中找到埋藏其中的紅薯。

起先,他們彼此還交談。但隨著找出來的紅薯越來越多,劉徹慢慢變得沉默,到最後他們兩個人全都不說話了,一小堆紅薯被放在他們兩個人之間,兩個人的視線都落在這一小堆紅薯上。

劉徹忽然說,“神女說,紅薯畝產千斤,可絕饑饉。”

他笑了一下,“畝產千斤,仲卿你能理解嗎,畝產千斤,那是什麼呀,怎麼可能有那種東西,聽起來像神話一樣。”

衛青沒有說話,他低著頭,反反複複地數地上的那幾個紅薯,好像這一小堆紅薯在他眼裡如山一般多,他挨個把這些紅薯拿在手裡掂量重量,可又怎麼都數不清數目,掂不清重量。

“但是,這是神女說出來的話。”劉徹說,他的聲音有些微的飄渺,“神女說畝產千斤,就一定會有畝產千斤。”

此時此刻,他下意識看向神女,視線的變化甚至不曾經過大腦,而更像是一種本能。

他看見坐在窗台上的身影,坐在浩蕩的落日和層疊的裙擺中間,什麼也沒在看,什麼也沒在注意,仿佛遺世獨立。

難以形容她這時的模樣,但又隻需要兩個字,就能形容她這時的模樣。

神女!

無動於衷的神女。

沸騰的大腦忽然就冷靜下來了,是了,劉徹冷靜地想,神女不履足紅塵,也不在意紅塵中的事。她給出紅薯,隻是為了我。

畝產千斤,這是神跡,是神女給予劉徹的神跡。

然後劉徹忽然警惕起來,因為他看見衛青也像他一樣看向神女。

他今天把衛青叫過來,和衛青分享紅薯,未來他還會和衛青分享軍權,分享很多很多可以分享的東西。

但神女不在其中。

之前他刻意不向神女引薦衛青,就是因為他不想和衛青分享神女,唯獨神女,他不想和任何人分享神女。

可現在,衛青看向神女。

劉徹立刻就想要說些什麼,將衛青的視線吸引回來。

不過,在他開口之前,衛青已經主動收回了視線,重新將視線落到了紅薯上。

劉徹於是也低頭看紅薯,他們就這樣相對沉默了一會兒,仿佛剛才那一刻的轉開視線並不存在。

最後劉徹微微一笑,他指著紅薯,對衛青說,“仲卿,你看這是什麼。”

衛青說,“這是陛下的軍隊。”

他抬起頭。

此時落日正往天際沉下最後一絲餘暉,日落月升之際最後一點輝光如燃燒之後的殘灰一般,灑落在他臉上。

那麼一點幾乎完全湮沒在灰燼中的光——

卻像是點燃了滔天的烈焰!

衛青這兩個字,在傳世的書簡中,何止耀眼奪目,簡直光焰滔天。

微末出身,起於軍功,年不及而立,拜大將軍,封萬戶君侯。

關於他的傳奇實在太多太多,多到幾乎將他這個人堆成了一個行走的傳奇。在帝國最強盛的那些年裡,他拱衛在漢武大帝的皇座之下,是帝國的重劍和鐵壁,奉天子令,坐鎮中軍,行武威於八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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