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權正在他手中,那條路在他麵前鋪展開了,通天坦途,成神之路!
劉徹知道這樣的心緒隻是虛幻的假象,他僅僅隻是邁出了一步而已,距離那個目標依然遙不可及。
但他依然放任自己稍微沉浸在這樣虛幻的歡喜之中,因為雖然隻是第一步……但也至關重要的、最重要的一步啊。
這時,劉徹感到耳邊忽然安靜了下來。
他微微皺起眉頭,立刻感到不悅。
今天是他大喜的日子,群臣之前也一直都很有眼色地和他一起高興,談笑和飲酒的聲音從未斷絕,漢宮中很久沒有這樣歡欣的氣氛。
可現在這些喜氣洋洋的聲音竟然停住了,是誰,竟敢在今天打擾他的興致?
劉徹憤怒地睜開了眼睛。
就像是一盆冷水劈頭蓋臉地澆下來,他沸騰的大腦在這一眼、一個刹那的時間,就冷靜了下來。
第一眼他看見的是銀白的光輝,月光照進了宮殿,並且亮得不可思議,昏黃的燭光在月光下苟延殘喘地縮成一團,整座宮殿都煥發出一種嶄亮的銀光,像是忽然變成了一座白銀澆築的宮殿。
有人從結霜一般的銀白地麵上走來,赤腳,拖著長長的雪白裙裾和長長的烏黑長發。
就像是月宮中的神女踩著月光駕臨凡塵。
劉徹看著她慢慢走過來,所有人都看著她慢慢走過來。
沒有人知道她是不是從月宮中來的神女,但所有人都知道她是真正的神女。
劉徹沉默了片刻,站了起來。
所有人都跟著他一起站了起來,鴉雀無聲。
神女從容地走上蔓延到主位上的台階,從容地在劉徹的位置上坐下來。
起先她沒有流露出要出席這場宴會的意思,劉徹也沒有邀請她,他每天都花費很長的時間待在神女身邊,但同時又謹慎地絕少打擾神女。
尤其是絕少以國事打擾神女。
一直以來神女也沒有對此流露出不滿,她像是劉徹所期望地那樣,安安靜靜的,平日裡甚至從不走出清涼殿。
尤其是在上次,以那冊紙簡蓄意試探過後,而她依然毫無反應的時候。
劉徹簡直已經不把她當做一個活的神女,而隻當自己在清涼殿中供奉了一個神女的偶像——儘管是血肉做的偶像,但仍然隻是一個偶像。
雖然劉徹也不大確定組成她身軀的是不是血肉,但想來也與木偶泥像有什麼差彆。
可今天她竟然走出來了!木偶泥像自己動了,是……有了什麼變故?
劉徹飛快地思索著。
他一直沒有坐下,因為上首隻設了一個主座,神女坐了,劉徹就沒有地方再坐。
而劉徹不坐,也沒有人敢坐下。
氣氛一時詭異地僵硬住了,但甚至沒有人敢看向神女,試圖從她的臉色中揣摩出一些隱藏的意味,而隻是以餘光隱蔽地關注著她。
然後他們就看到,她沒有留意這有些滑稽的,站了滿宮殿的人,她的視線隻是在看向一個人。
所有人的視線都跟隨她一起落在那個人身上。
冠軍侯,霍去病。
此前已經有很多人在默默地關注著他。
十六歲的列侯,大漢何曾有過如此年輕的列候?又有“冠軍”兩字作為封號,冠絕全軍,陛下竟然對一個十六歲的年輕人懷抱有如此高遠的期望。
在此之前霍去病也不能說是默默無聞,他畢竟是衛青的外甥,又常跟隨在衛青身邊,長大一些之後更是時常隨侍在天子左右。
但那僅是止於“出身顯貴”這一層麵的關注,看到他的人在意的隻是他身份,而並非是他本身。
直到今日,他跟隨在衛青身後走上戰場,軍功在他肋下聚攏成展開的巨翼,一舉衝破了籠罩在他身上的衛青的餘輝。
這一戰他取得了自己的功勳和爵位,也開始綻放出獨屬於自己的榮光。真是驕人的成就和驕人的年紀,正當少年時,抱劍揚聲威。
此前席間很多人都默默地關注著他,試圖從這個年輕人身上找出非凡的征兆。
然而他並沒有顯露出什麼異於常人的地方,得到了這樣的殊榮,臉上也不見得意的光彩,而且並不與人談笑,沉默而內斂的模樣,就像是一個年少許多的衛青。
衛青。
不知有多少人在暗中咬牙切齒地想,不愧是甥舅,學得了衛青的驍勇,另還學得了衛青的難纏。
但現在這個觀點被一道視線打破了。
他們意識到,神女在看他。
這是否意味著。
塑造他的人並不是衛青,而是此時正注視他的神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