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久
脫離任務世界, 回歸主世界時,林久和係統遇到了一場短暫的時空風暴。
也就是在這場時空風暴中,係統窺見了林久的過去。
他首先確定的是他沒出錯。
為了規避風險,他抓取的宿主都是已死之人, 或者說得再直白點, 隻是一片破敗的殘魂。
在被他綁定之前, 林久同樣也是一片破敗的殘魂。
在她原本的那個世界裡,她已經是個死人了。
是在這個時候,係統才恍然意識到,她不是神,她隻是偽裝成神女而已。
係統看見還是個小女孩的林久, 她穿著雪白的實驗服,站在實驗室裡, 胸口上印著巨大的“09”兩個數字。
原來如此, 林久,就是09。
她是人工選育出來的, 誕生在實驗室裡的基因工程產物。
她存在的全部意義就是攻克那個被稱為“主神空間”的入侵病毒。
係統想起之前, 林久說過主神遊戲,那時候他隻是不以為意。
但置身其中, 哪怕隻是在讀取一段殘魂的記憶, 哪怕隻是偶然聽到實驗室工作人員議論的隻言片語。
眼神,臉色, 動作,手勢,欲言又止的喉嚨和舌頭。
他們是被主神空間選擇成為“曆練場”的炮灰位麵,隨時可能有主神玩家降臨。
那些人攜帶著人不可能擁有的超凡力量,而且肆無忌憚, 可以在城市中心打開喪屍病毒,也可以為了積分對準鬨市發射核.武。
每一次都沒有前兆,每一天都可能是這個世界的最後一天。
驚惶和不安就像是秋天的冷霧一樣纏繞上來,靜悄悄的,沒有聲息,直往骨頭縫裡滲透。
係統有點坐不住了,他試圖主動探尋林久關於主神遊戲的記憶片段。
他已經預設了自己將要看到什麼,無非是淩亂的片段,雜亂的血,殘肢,扭曲得讓人分辨不出是人類還是怪物的軀體。
應該還會有人死前空洞無神的雙眼,既然林久是“09”,那至少能看到“01”、“02”、“08”……很多很多人的死相。
係統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他找不到這些片段。
沒有,竟然沒有。
他隻是看見,那個臉色憔悴的工作人員,在抽完血之後遞給林久一根棒棒糖。
林久珍惜地含在嘴裡,過一會兒又拿出來,不舍得含著吃,隻舍得偶爾舔一舔。
但那根棒棒糖還是很快就融化殆儘了。
電擊試驗之後她扶著牆慢慢走回臥室,路過窗邊時駐足看了一會兒,那時候正有一線陽光照在窗台上的吊蘭新發出來的葉片上。
一片渡著金粉的濃綠。
一直待在實驗室裡。
有時候也會出去,有生日蛋糕,還買了漂亮的裙子。
還去過學校。
她坐在台階上托腮看著小孩子們在操場上打球,門衛走過來問她為什麼不上課。她站起來,比操場上那些小孩子還更矮小瘦弱一點。
實驗室裡越來越焦灼的進度中夾雜著這些細碎的片段。
主神遊戲在這時就像是懸掛在天邊的一大片烏雲,他就在那裡,即將覆壓而下,一旦降臨就要摧毀這整個世界。
但在毀滅日到來之前,還有一點小小的幸福,像窗縫裡透出來的燭光,又像是籠在手心裡的一小支火柴。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係統知道這個故事的結局。
高級玩家通關弑神,09最終與主神空間同歸於儘。
綁定林久的時候,篩選宿主的那段代碼順便抓取了一些世界信息。
所以他還知道更多。
從01到09。
沒有留下屍體,更不會有墓碑。
沒有人知道主神空間是如何消失的。
他們隻知道突然有一天這個入侵位麵的超級病毒消失了。
而那些懷抱某種目標主動進入遊戲的人,再也沒有回來。
經曆過苦難的人更懂得珍惜安穩,於是,還活著的人不約而同地埋葬了這段曆史。
係統張了張嘴,想說什麼,但最後還是默默閉上嘴。
你保護了世界,但世界甚至不記得你,世界也沒有給過你一個名字。
最後係統試探著,吞吞吐吐的說,“你覺得,你是為了什麼而出生的?”
林久毫不猶豫地說,“人都是為了幸福而生的,我也一樣。”
殘魂有限的記憶空間,都留給了她經曆過的幸福時刻。
高端玩家,通關弑神,隻是一份理所當然要完成的工作。
係統之前看見的那些,才是09這一生中,最珍貴最閃耀的東西。
:
劉徹
夜夢驚醒,劉徹從床上坐起來,揮退了聽見聲響想要進來點燈的近侍。
一片漫無邊際的昏暗,他一個人靜坐著,耳邊隻能聽到自己呼吸時發出的細微聲響。
靜寂得就像是死後世界。
這一年劉徹已經不算是年輕了,但離年邁更遠。
更何況他是皇帝,此時他正處於一個皇帝最富有精力,最容易建功立業的年紀。
他依然精力充沛,體格強健,開弓可以射死健鹿,每頓飯都吃掉很多穀、粟和肉。
而在夜晚,每一天他都睡得很好,睡眠從來沒有成為過困擾他的問題。
但今夜他清楚地意識到自己睡不著了。
他不太願意去想失眠的原因,但手已經自覺地摸向了枕邊——
什麼都沒有,他摸了個空。
從前不是這樣的,從前他枕邊,總是放著一隻小巧精致的樓船。
比麻雀窩還小的一隻小船,細看卻能在其中找到堪稱恐怖的複雜結構,房屋、望台和戈茅、旗幟,全都曆曆在目。
劉徹是饗食天地之間所有至珍至寶之物的君王,他的少府供養著舉國上下最頂級的匠人。
其中有些匠人一生就隻做一件作品,隻希望能得到劉徹的一個笑容,甚至一個眼神。
可即便如此,在見到這艘小船之前,劉徹也從來不敢想象,世間竟然還有如此精巧之物。
他傳召少府的木匠前來觀賞這艘小船,那些人全部嘖嘖稱奇,指著那些支撐起船體的龍骨,說這比麻雀身上最細微的骨頭還更纖巧。
劉徹隻是看著,沉默不語,略微有些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