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 夏周朝。
太子沈述戰死沙場的那一晚, 東宮恰好也起了一場大火。火勢太大了,葉穗殿裡的每個角落, 都在蔓延著熾熱的火焰,避無可避。
殿外響起宮人的驚呼:“快去救火!太子妃還在裡麵……”
殿外響起紛雜的腳步聲, 是宮人們在救火。殿內火焰越燒越烈, 空氣中硝煙彌漫。
在火光即將覆到葉穗的身上時,葉穗緊緊握著沈述送給她的發簪,她唇角微牽, 喚了他的名字。
“沈述。”
葉穗死後, 她的魂魄被帶到一個陰暗的地方。葉穗視線落向中央, 上麵赫然刻著三個字。
枉死城。
原來, 這就是枉死之人死後的歸宿。
枉死城無聲地立在那裡,城牆是暗青色的, 顏色濃重得仿佛能滲出墨來。周圍彌漫著霧氣, 影影綽綽。
城牆兩側掛著兩盞紙質燈籠,陰風吹來, 燈籠輕輕地晃著,其中燭火卻不滅, 燃燒了無儘的歲月, 仿若鬼影飄散。
幾縷幽幽慘白的燈光,更添了詭異的氣息。
詭異的城牆、慘白陰森的霧氣、蜿蜒不明的影子……這裡沒有白天, 亦沒有黑夜, 日夜終不得見。
葉穗視線下移, 落向城門口。大門緊緊閉著,門口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
葉穗有些訝異,世上枉死之人不少,城內該有不少人,但為何門口竟然沒有一個守門人。
陰兵猜到了葉穗的想法,他“刺刺”笑了幾聲:“彆妄想離開枉死城,否則魂魄俱滅。”
枉死的人都被困在了這裡,不得死,不得生,直至等到他們去投胎的時候,才能得到解脫。
這裡就是一個牢籠,禁錮著亡人的魂魄。進了這枉死城,彆想自己離開。葉穗麵色不變,無論門後等待她的是什麼,她都不會在意了。
“吱呀”一聲,緊閉的大門開了,地麵上揚起一片塵土,在空氣中悠悠飄蕩。
葉穗走進了枉死城,門又沉沉地合上了。
葉穗以為自己會看到一些恐怖的場景,沒想到枉死城內竟然超乎她的想象。裡麵人來人往,裡麵的布置和人間幾乎一模一樣。
看到葉穗進來,有些人回頭看了葉穗一眼,他們個個神情木然,都是相同的表情。
他們很快又移開了視線,做自己的事情。在枉死城裡,人人隻關心自己。
來到這裡的人都是橫死的,他們有的人日日盯著自己的仇人會不會得到報應,有的人夜夜想著自己永遠不得相見的親人。
思念、仇恨、痛苦……永遠糾纏著他們。葉穗麻木地往前走著,她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也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這時,一個人拉了拉葉穗的袖子,葉穗低頭看去,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女孩。葉穗問:“你是?”
小女孩指了指自己的喉嚨,然後搖了搖頭。她是個啞女,不會說話。
葉穗覺得小女孩很可憐,小女孩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她跟自己走。葉穗和小女孩來到一個地方,那裡有一間間房,看上去類似人間的客棧。
小女孩拿著樹枝在地上劃著:“你可以住在這裡。”
葉穗不知道小女孩為什麼要幫她,她真誠地開口:“謝謝。”
小女孩笑了,她沒有親人,一個人孤零零的。剛才她一看見葉穗就覺得親切,所以願意幫她。
葉穗就在這裡住了下來。
時間慢慢流逝,枉死城裡不辨日夜,葉穗也不知道自己在這裡究竟待了多少天。
在這裡待久了,葉穗注意到,枉死城的城門隻有兩種情況會打開,一個就是放新的枉死之人進來,另一種情況就是帶枉死城的人去投胎。
第二種情況的時候,大家都會過去看一看,因為被帶走的人可以去投胎,意味著那人解脫了。
然後,他們就會繼續等待自己可以投胎的那一天。
小女孩經常來找葉穗。這一天,小女孩在紙上寫了一句話,她問葉穗:“姐姐,你有沒有想見的人?”
葉穗怔了一怔,想見的人?她的腦海裡浮現出沈述的臉,那麼英俊,那麼好看,麵上表情總是淡淡的。
可是她知道,他的冷冽外表下,藏著一顆對王朝,對臣民熾熱相護的心。
兩人在宮宴中相識,相互傾慕。
他們新婚之夜,他上了戰場,她從此留在東宮日日思念。她怎會知道,那晚兩人分彆之後,竟然此生再不得見。
這一分彆,就是永訣。
早知道之後他們會陰陽相隔,早知道他們之間會有這麼多的遺憾,新婚之夜她會不顧一切皇族的禮儀章法,自己揭下紅蓋頭,然後看著他。
她該看看他,該和他說幾句話的,哪怕一句也好,讓他小心,沙場刀劍無眼,他一定要萬分謹慎。
可是他們連一麵都沒有見到,就徹底分開了。葉穗想著想著,淚水就落了下來。她的臉色蒼白至極,沒有一絲血色。
小女孩看見葉穗的神情,她擔憂地在紙上寫道:“姐姐,你怎麼哭了?”
葉穗平靜了情緒,聲音帶著悲痛:“我隻是想到了我的丈夫。”
小女孩又問:“那他死了嗎?”
這句話落下,葉穗心神一震。聽宮人們說,沈述是為了救他的屬下,才被敵人一劍穿心的。
那他就和自己一樣,都是枉死之人,她尚且在枉死城,那他一定早就在這裡了。
葉穗的眼睛終於有了一絲神采,那麼,隻要她找到沈述,他們還有相見的機會。
葉穗激動地握住小女孩的手:“我丈夫應該在枉死城,謝謝你提醒我這一點。”
葉穗堅定地想,她要找到他,她一定要找到他,她有那麼多那麼多的話還未和他講。
葉穗立即站起身,準備去找沈述。枉死城很大,世間所有枉死的人都集中在這裡了,可想而知這裡的空間該有多大。
可是,隻要她一個地方一個地方的找過去,一定能找到沈述的。
她深信不疑。
從這天開始,葉穗每天都在尋找沈述,每找完一個地方,她就會做好標記,然後前往下一個地方。
她日複一日,執著堅定地尋找,她不知道自己找了多久。
葉穗不知道,隻要是死了的人,就和生前的人再無糾葛,死了就算同在枉死城,也很有可能永遠不會相見。
可葉穗還是繼續找著,為了那麼一點微薄的希望,她都會堅定地找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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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述在死後就被帶到了枉死城,他向來對任何事情都不在意,他到了這裡後,麻木地接受了這一切。
然後,他自己尋了一個住所住下。
久而久之,大家都知道枉死城這個新來的枉死之人性格古怪,雖然長得好看,但是卻從不和人交流。
臉上永遠是一副淡漠、生人忽近的神色,他像是用一層屏障隔離自己和所有人,旁人畏懼他,他也從不打算走出去。
孤僻至極。
枉死城的人一向隻關心自己的事情,但是唯有一件事情他們會稍許關心。那就是新的枉死之人來的時候。
因為那或許會是他們的親朋好友,他們還可以見上一麵。
這一天,城門大開,陰兵沒有走進來,意味著他們不是帶人去投胎的,而是枉死城又來了一個新的人。
城門緩緩合上,那人走了進來。大家往那人看了過去,發現不是自己熟悉的人,他們就收回了視線。
那人是夏周宮的一個太監,他和彆的剛來枉死城的人一樣,對周圍的一切都很陌生,不知該去哪。
太監漫無目的地走著,在他前麵不遠處,有一個高大的身影。他辨認了那個身影,越看越覺得熟悉。
他終於想起這人是誰了,是夏周朝已亡的太子。
太監神情激動,他快速走到沈述麵前,直直跪了下來,他低著頭,語氣恭敬至極:“拜見太子!”
沈述腳步一頓,他垂眼看了過去。他對這個太監有些印象,因為這個太監是東宮裡的。
沈述神情複雜,在他死後,東宮裡的宮女太監們侍奉的隻有葉穗一人。
沈述一想到葉穗,心裡就泛起細密的酸澀之感,他閉了閉眼,極為緩慢地開了口:“太子妃……她還好嗎?”
葉穗是太子妃,即便他死了,宮裡的人也會善待她,她會過得很好。就是抱著這樣的信念,他才會在枉死城安心待下去。
提到葉穗,沈述就難以抑製心中的思念,她早已刻在他的骨血裡,觸及一分,心臟就疼上三分。
太監想起葉穗的死,他不敢抬頭,低聲道:“太子妃已經死了。”
話音落下,沈述不敢置信地睜大了眼睛,聲音微微顫抖:“你說什麼?把你剛才的話再說一遍!”
太監低著頭,聲音更低,卻極為清晰:“太子節哀,太子妃確實死了!”
沈述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儘,薄唇蒼白,他漆黑的眸子漸漸暗了下來,低低又沉痛地問道:“她……是怎麼死的?”
太監悲憤的聲音響起:“您戰死沙場的那一天,東宮就起了一場大火,奴才們來不及救火,太子妃被燒死了。”
“東宮也毀於一旦。”
沈述眼底隱著沉沉的悲痛,他們兩人竟然是同一天死的。
他為了王朝,新婚之夜離她而去征戰沙場,他以為他會回來,他也以為她會在宮中安好,但是世事無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