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無論信與不信,都做出一副為太後擔憂的模樣,又盛讚皇後與賢妃的孝心,齊齊將場麵糊弄了過去。
淑妃既為太後身體憂心,又因今日之事而躑躅不已,強顏歡笑生捱了兩個時辰,終於結束了這場宮宴,不等眾命婦依次散去,又著人去傳了靖國公夫人前來。
靖國公夫人得知賢妃在壽康宮侍奉太後之後,心頭便起了疑雲。
賢妃有了身孕,這消息她早有耳聞,家裡邊姨娘老早就抖起來了,連帶著賢妃的弟弟都揚眉吐氣。
靖國公夫人雖深覺晦氣,卻也知這是陛下的頭一個孩子,無論男女,同樣貴重,而太後作為當今生母,隻有盼著當今早有兒息的,怎麼會叫大著肚子的賢妃侍疾?
不顧惜她,也得顧惜她腹中的皇嗣啊!
這裡邊肯定有古怪!
這會兒淑妃點了她過去,靖國公夫人難免嘀咕,心頭惴惴,哪知道到了瓊華殿之後,淑妃就丟下來一個晴天霹靂!
賢妃這一胎懷相不好,太醫明說是保不住的,她起了壞心思,以皇嗣陷害皇後,還害得皇後失子……
淑妃直接轉達了皇帝的意思給她——朕心知此事與靖國公府無關,不願問罪府上,隻將賢妃一脈連根拔起,將此事了結便是。
好消息它說來就來!
靖國公夫人頭暈目眩的想,確定今天是冬至,不是過年嗎?!
這些年在府裡,她著實受儘了閒氣!
丈夫偏寵妾侍,庶子飛黃騰達,小妾也不安分,處處掐尖要強。
最戳靖國公夫人心肝的是,賢妃居然攛掇著靖國公上疏立她胞弟為世子,虧得她娘家還有幾分底蘊,先下手為強,走了禮部的路子請封世子,靖國公夫人和兒子才沒有淪為整個帝都的笑話!
這會兒聽淑妃說完此事,靖國公夫人頓覺喜從天降,腰也不疼了、腿也不酸了,謝過恩之後,腳下生風,興衝衝的回府去了。
……
皇帝睡醒之後,便見莊靜郡主守在一邊,他心裡邊兒一下子就安了,輕聲問:“母親,陛下呢?”
起初見到莊靜郡主的時候,皇帝心裡邊是很不以為然的,後來受了她幾次折磨,更覺仇視,隻是慢慢的、伴隨著莊靜郡主的關懷與愛護,他的態度也慢慢的變了。
太後作為他的生母,自然疼愛自己的孩子,隻是真正如何親昵、手把手的顧看,卻是沒有的,兒時陪伴他更多的反倒是乳母,再之後是內侍監,相較於太後持重沉穩的叮囑,反倒是莊靜郡主焦急時候塞到他口中的手掌,更叫他覺得觸動。
他當然知道那是因為莊靜郡主把他當成杜若離了,可是人非草木,又哪裡真的能夠將感情一分一厘的計較清楚呢。
莊靜郡主先前對他那般嚴格要求,無非也是愛之深、責之切罷了。
——要是係統在這兒的話,肯定能看得出來他這是被PUA的入味兒了,說是斯德哥爾摩也行。
莊靜郡主見他醒了,便起身將擱置在暖爐旁的大氅取下,搭在臂間往床前去:“若離,能站得起來嗎?外邊兒已經備了暖轎,咱們回椒房殿去,這裡到底是簡陋了,不利於你修養。”
又回答他第一個問題:“太後娘娘情況不大好,陛下往壽康宮去了。”
皇帝臉色猛地一變:“太後娘娘情況不大好?這是怎麼回事?!”
莊靜郡主搖搖頭,麵有憂色,見他焦急不已的模樣,又寬慰道:“我已經差人去問候了,陛下也打發人來送信,說探望過太後娘娘之後,便往椒房殿去陪你。”
皇帝自己身體都還沒好,想去探望怕都支撐不住,再則,現下太後隻怕也未必想見到他。
心事重重的穿上大氅,叫健壯嬤嬤背著上了暖轎,皇帝起駕返回了椒房殿。
……
壽康宮。
寢殿裡彌漫著濃重的藥氣,隻床榻兩側幽幽的掌著燈,太後臉色蠟黃躺在塌上,人事不知,周身縈繞著一股灰敗頹喪之氣,令人見之心驚。
跟隨太後經年的老人守在一邊兒看顧,另有人往小廚房去盯著太醫煎藥,還有侍從奉命出宮,請法師入宮為太後祈福,傳令全國聞名的道士們疾馳長安向上天祝禱,沒有差事的宮人、內侍們垂手侍立一側,眼觀鼻鼻觀心,噤若寒蟬。
羋秋默不作聲的將令丞整理好的供書遞到淑妃手上。
淑妃起先還覺莫名,畢竟她並非中宮,沒理由查勘此事,低頭看了幾眼,她臉色猛地一變,雙手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
賢妃的心腹供述,賢妃為了登上皇後之位,不僅下狠手以腹中皇嗣為引鏟除皇後,還暗中對太後下毒,隻是因為毒素幽微,不曾被太醫察覺,接連幾個月下來,毒素入體,神仙都救不得了。
淑妃手指猛地一顫,那幾頁供書輕飄飄落到地上,她呆滯幾秒鐘,愴然淚下:“我糊塗哇!”
她捶胸頓足,懊悔不已:“近來姑母時常身體不適,道是眼前發黑,頭暈腦脹,我日日在她身邊侍奉,竟不曾察覺異樣,隻當她是為皇後所激,盛怒之下,故而如此,卻不曾想——”
淑妃不忍再說下去,捂住麵孔,失聲痛哭。
半晌之後,她忽的想起什麼,盈滿眼淚的眸子盛滿了恨意:“表哥!文氏那賤婢竟敢如此毒害天子之母,便是將她千刀萬剮,也不足以泄憤!”
羋秋神色哀慟,點點頭:“朕知道,你放心,文氏竟敢對母後下手,朕豈會容她?隻是母後的身體,也算是……”
她眼底流露出深重戚色,又叮囑淑妃:“此事勿要叫母後知曉,否則……唉。她向來最疼的便是你,近來你多在壽康宮儘心,勸慰陪伴於她。”
淑妃哭著應了:“是,這兒就交給我,表哥儘管寬心。”
羋秋同她一道在太後床前守了半個時辰,太後卻一直不曾醒來,最後她隻得作罷,叮囑淑妃幾句,起身離開。
已經到了晚間時候,月上中天,羋秋沒有乘坐轎輦,背著手踱步前行,神色淡淡。
走出去相當一段距離時,她忽的轉過身去,眺望壽康宮最高處宏偉雄壯的樓閣,唇邊瀉出一絲極淺淡的笑。
世間從來沒有不中用的人,隻有不會用人的人。
就像沒有人知道,對太後刺出致命一刀的既不是她,也非賢妃,而是莊靜郡主一樣。
莊靜郡主在宮中長大,她的父親曾經被高宗皇帝議儲,祖母是備受寵愛的貴妃,高宗皇帝用一種平淡而漠然的態度對待她,卻又悄無聲息的庇護著愛子在世間的唯一骨血。
許多人提起莊靜郡主,嘴上敬重,眼底卻時常帶著一抹居高臨下的憐憫和同情,也是因此,就下意識覺得她是無害的。
其實並不是。
張皇後在宮中經營多年,根深蒂固,但是高宗皇帝執掌這座宮廷的時間比她更長。
高宗皇帝死後,聽令於他的舊人老的老,散的散,而那些年輕的,像是樹影一樣不引人注意的,又去了哪裡呢。
羋秋緊了緊身上的大氅,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天氣越來越冷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