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被她噎住,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嘴唇哆嗦了半天,硬是什麼都沒憋出來。
他確實理虧。
若不是機緣巧合同杜若離交換了身體,今日承受著一切的怕就是她了,更要緊的是,她並沒有自己這般好運,有一個相信自己、願意為自己張目的丈夫。
他甚至不敢理直氣壯的告訴她,如果真有這一日,自己一定會站在她這邊……
歐陽延,你對不住她的地方實在太多太多了。
皇帝心生歉疚,回想往事,倍覺懊悔,抬頭注視著麵前人稍顯淡漠的麵孔,一時無言。
內室裡接連有兩人在此落胎,血腥氣凝聚不散,羋秋聞得久了,難免反胃,見桌上擺了一盤紅橘,便起身去拿了兩個,放在手裡慢慢剝開,捏著果皮榨出一點煙霧似的汁液。
皇帝嗅到一股馥鬱芬芳的氣息,一直堵著的心口略微舒服幾分,正猶豫著該怎麼開口時,卻聽羋秋忽然道:“你什麼時候有的身孕?”
她不說還好,一提起這事兒,皇帝便覺萬箭穿心,痛不可言。
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左右孩子都不在了。
他轉過頭去,看向另一邊,不叫她見到自己眼底閃爍的淚光。
羋秋等了一會兒,見他不語,便試探著道:“是那天,在淑妃宮裡有的?”
皇帝微微合眼,幾不可見的點一下頭。
羋秋眉頭微皺,語氣責備:“怎麼也不告訴我?這麼大的事情,你竟一聲不吭。若是我知道,如何也不至於……”
皇帝心臟一抽一抽的疼:“你當我不想說?那天你去了椒房殿,我就想告訴你的,你倒好,跟我大吵一架,還動了手——”
話說到這兒,他就停住了。
為什麼呢?
因為想起賢妃了。
那段時間他雖然跟杜若離冷戰,但是杜若離可一點對不起他的事情都沒做,孝順太後,恩待賢妃,明明不喜歡這二人,卻顧看的滴水不露。
他哪裡還有顏麵朝她發脾氣呢。
可要真是什麼都不說,皇帝又覺得憋屈。
憑什麼啊。
他的歡喜與盼望,他的忐忑與希冀,他的小皇子,他的阿宣,一切一切都是他自己的回憶,杜若離什麼都不知道。
他硬逼著自己平靜下去,但眼淚仍舊不受控製的流。
終於,羋秋歎一口氣,戳破了他的強裝平靜:“要哭就哭吧,在我麵前,你哭的還少嗎?”
皇帝一下子就繃不住了。
“起初知道有了身孕的時候,我還覺得格外彆扭,一點都不喜歡它,可是不知怎麼,後來就慢慢的變了……”
“雖然還沒生下來,但我心裡有種預感,這一定是個男孩子,一定是!”
“我給他取名叫阿宣,天子宣室,他是嫡長子,合該配這樣尊貴的名字。”
“因為他,我近來總覺得不舒服,早起會吐,腰也疼,時不時的反胃惡心,從前喜歡的菜式也不能吃了。”
“但是我願意的。”
“母親說再過兩個月,阿宣就會動了,我第一次聽見的時候,真的好期待啊。可是,可是我等不到了……”
羋秋默默聽他說著,一言不發。
空間裡邊兒呂雉忍不住道:“真看不出來,他感情還挺充沛!”
“嗨,”武則天搖頭道:“男人都這樣,傷在彆人身上的時候他輕描淡寫,傷在自己身上的時候他重拳出擊。”
蕭綽嘿嘿笑了兩聲:“你現在遞給他紙筆,《悲傷逆流成河》他都能寫出來!”
羋秋忍著沒笑出聲,略微過了幾瞬,方才遲疑著問他:“賢妃那邊,你想怎麼處置?”
皇帝臉上閃過一抹濃烈至極的恨色,又摻雜了幾分惱怒。
畢竟賢妃是他寵了多年的女人,在他心裡的地位一度高居榜首,淩駕於諸多後妃之上,現在親身試驗之後卻發現她毒如蛇蠍、豺狼之性,未免也太打臉了。
皇帝下意識的覷了一眼羋秋神情,見她似乎無意嘲諷自己,略鬆口氣,卻不曾如先前那般下令將靖國公府滿門抄斬,而是在短暫的細思之後,冷笑出聲:“當日朕執意要賢妃入宮,母後不允,道是她不孝不悌,在府中時便與嫡母不睦,不可選充宮闈,奈何朕被她的救命之恩蒙蔽了雙眼,竟是一意孤行……”
羋秋心說真是男人兩片嘴,橫豎都有理,當初不是你自己說賢妃可憐,在靖國公府被悍妒蠻橫的靖國公夫人欺負嗎?
現在又變成賢妃不孝不悌了。
她暗中翻個白眼,聽皇帝繼續道:“她侍奉朕多年,朕自問也是了解她的,若真是將靖國公府滿門抄斬,隻怕她反倒快意!不必問罪靖國公府,隻以其生母教女不善為由將其賜死,至於她一心扶持的好弟弟,也從國子監革名,叫靖國公府清理門戶!告訴淑妃,彆叫她死了,就算是死,也等她知道了靖國公府裡的變故之後再死,朕能叫她雞犬升天,當然能叫她雞犬不留!”
這叫羋秋怎麼說呢。
愛的時候是真的愛,恨的時候也真正是辣手無情,刀刀都往賢妃最痛的地方割。
所謂男人的情誼,向來都是世間第一等靠不住。
她默然幾瞬,卻無意替賢妃求情,當下痛快的應了。
皇帝剛剛小產,身體疲弱,隻是一股恨意支撐,方才勉力支持,現在心頭的那口鬱氣散了,疲乏便如潮水般湧來。
羋秋見狀,便伸手撫了撫他麵龐:“睡吧,醒了就好了,我娘在外邊兒守著,不必擔憂。”
皇帝輕輕應了一聲,飽含感情的看她一眼,順從的合上了眼睛。
……
前殿的百官宮宴還在繼續,羋秋將這邊的事情安排好,很快趕了過去,至於外命婦這邊,則全權交付給了淑妃。
座次都是早早排放好的,命婦們早就到了,見皇後和賢妃久久不到,難免暗自揣測。
淑妃倒還撐得住,言笑晏晏,不露怯色,同眾人解釋:“太後娘娘身體不適,事發突然,皇後娘娘與賢妃在壽康宮侍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