羋秋聽得神色一震,麵有詫異,正出神間,忽覺手背一陣疼痛襲來,低頭去看,卻是皇帝情緒激烈之下手指收緊,生生將她手背上皮膚抓破。
淑妃在旁瞧見,急急忙忙近前將皇帝手臂推開,拉著羋秋的手心疼不已:“表哥,你沒事吧?”
又吩咐左右侍從:“去取些傷藥,再叫太醫來包紮一下。”
宣室殿的近侍們忙跑腿去太醫院取傷藥,椒房殿的人見莊靜郡主手裡邊兒那碗藥熱氣散儘,也重新煎了新的來,內室裡賢妃剛剛落胎,玉英殿的人催促著要了熱水,一盆盆的往裡邊兒送,不遠處太後歪坐在八仙椅上,臉色蠟黃,形容憔悴。
羋秋頭大不已,一時間都不知道顧誰才好:“哪個來告訴朕,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
話音剛落,就聽一旁傳來兩聲蒼老的咳嗽聲,緊接著就是宮人們難掩欣然的聲音:“太後娘娘醒了!”
羋秋朝那邊兒瞥了眼,邁步近前,太後瞧見好大兒來了,顫顫巍巍的坐起身,話還沒說,眼眶就先濕了。
兩個孫子啊!
一窩全都端了!
這誰受得住!
賢妃身邊的宮人也不知道是打哪兒冒出來的,擠開一眾侍從,“撲通”一聲跪倒在羋秋和太後麵前,聲淚俱下:“還請陛下和太後娘娘為我家主子做主啊!”
太後剛剛蘇醒,喘息尤且有些急切,心腹嬤嬤弓著腰動作輕柔的為她順氣兒,最後還是羋秋皺著眉頭道:“你且將今日之事一五一十的道個明白!”
那宮人抹著眼淚應聲,抽泣著道:“今日冬至宴,賢妃娘娘唯恐失禮於外命婦,早早到了偏殿等待,約莫過了半個時辰,皇後娘娘也來了。賢妃娘娘向來畏懼中宮威勢,趕忙起身見禮——我們娘娘已經是快五個月的身孕了,身子笨重,陛下和太後娘娘都免了主子的禮,可皇後娘娘生等著主子行了禮之後,卻仍不叫起……”
說到這兒,她臉上顯露出幾分懊悔:“奴婢們離得遠,聽不清主子和皇後娘娘說了些什麼,隻隱約聽了幾句,仿佛是皇後娘娘因當日壽康宮之事問罪我們主子,過了會兒,又不知想到什麼,忽然間和顏悅色起來,親自攙扶我們娘娘起身,又打發我們出去。”
淑妃聽到這兒,已經禁不住拿巾帕揩淚:“賢妃妹妹好生糊塗,當初在椒房殿,杜氏何等凶悍跋扈,她又懷著身子,怎麼敢跟杜氏獨處?”
“我們主子什麼都好,就是性子太過柔弱善良了,總愛把人往好處想。”
那宮人紅著眼睛道:“奴婢們守在外邊兒,卻不知殿內究竟發生了些什麼,約莫過了半刻鐘功夫,就聽見我們主子的慘叫聲傳來,奴婢們都慌了,進殿來瞧,就見主子和皇後娘娘都已經倒在地上了……”
周遭人一時寂寂,隻有太後粗重的喘息聲斷斷續續,像是一隻破敗不堪的風箱。
她鉗著身邊宮人的手臂,強逼著自己坐直身體,疾言厲色道:“皇帝,宮中豈能容得下這等戕害皇嗣的中宮?國朝又怎能有這樣心腸惡毒的國母!”
羋秋眉頭為難的皺起:“母後,事關重大,豈能隻聽賢妃的一麵之詞?”
看一眼靠在莊靜郡主肩頭,有氣無力、幾近目眥儘裂的皇帝,她歎息道:“朕相信皇後的為人,她斷然做不出這種事情。”
太後不想這等關頭下,兒子竟會庇護皇後,當下驚怒交加:“皇帝!”緊接著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羋秋則問近侍:“賢妃此時醒著嗎?朕想聽聽她的說辭。”
近侍聞聲往內室去問話,不曾想簾幕後被人攙扶著、搖搖晃晃走出來回話的竟是賢妃。
她臉上沒有半分血色,嘴唇也有些乾裂,隻有一雙妙目紅腫如桃兒,眼底浸潤著深深戚色。
賢妃緩緩拜倒,聲音弱得可憐:“臣妾前來向陛下回話。”饒是太後一向都不喜歡她,此時神情中也不禁露出幾分憐色。
羋秋卻很平靜:“講。”
賢妃陳述的所謂真相,前半段同那宮人說的相似,後半段則是她與皇後獨處時發生的事情:“臣妾向皇後娘娘行禮時跪的久了,腳有些麻,皇後娘娘便來攙扶臣妾,那時候臣妾心裡還很感激她……”
她嗚咽著哭了起來:“哪知道等臣妾靠近座椅之後,皇後娘娘卻在身後猛地發力,將臣妾重重撞到桌角上,臣妾猝不及防,還沒等反應過來,她就掐著臣妾的腰一下接一下的用桌角撞臣妾的肚子!”
太後聽得麵露憤然,淑妃駭然的捂住了嘴,一副感同身受的模樣:“宮中竟有如此喪心病狂之人!”
賢妃宛如一支狂風暴雨中備受摧殘的嬌花,不勝柔弱:“那時候臣妾什麼都顧不上了,隻惦記著腹中皇嗣,見桌上擺著一隻長頸花瓶,便拚儘全身力氣抓到手裡往皇後娘娘身上砸……”
皇帝靠在莊靜郡主肩頭,聽賢妃顛倒黑白,聽她巧妙的將謊言編織的嚴絲合縫。
即便她剛剛落胎小產,即便她是在說謊,即便她對他做下了那樣的惡毒之事……
她仍舊是美的,仙姿玉骨,楊柳窈窕,低眉斂目,俱是傾城。
可是這樣動人的麵孔之下,隱藏著的是蛇蠍心腸,即便是惡鬼臨世,妖魔複生,也不過如此了!
這就是他真心戀慕著的女人!
這就是他曾經想立為皇後的女人啊!
朕真是瞎了眼、爛了心,竟被這賤婦蒙蔽至此!
賢妃還在垂淚,她的貼身宮女跪在一側相陪,輕聲細語的寬慰於她:“娘娘仔細哭壞了身子,陛下會為您做主的。”
那邊廂太後已然忍無可忍:“皇帝!你還有什麼好說的?何不立即廢掉這個毒婦,賜下鴆酒!”
羋秋看一眼賢妃,眸光淡漠,輕輕搖頭。
賢妃看似低頭傷懷,實則一直都留意著她神色,見狀心頭猛地一跳,不知為何,忽的湧上一股不安。
羋秋幾不可聞的歎一口氣,到莊靜郡主麵前去,示意她讓開些許,自己扶住了胸口劇烈起伏、恨意滔天的皇帝:“母後,您甚至都沒聽皇後解釋一句呢。”
太後眉心間的那道溝壑,仿佛變得更深了,淑妃撚著帕子,看看賢妃,再看一眼落水狗一樣狼狽的皇帝,悄無聲息的咬住了嘴唇。
羋秋則向皇帝道:“賢妃說了事情經過,你也來講一遍吧。”
她眸子裡盛放著一種名為哀憫的情緒,又好像閃爍著譏誚:“你說了,朕就信。”
皇帝額頭上汗津津的,劇烈的憤怒與痛苦下,麵容都有些扭曲:“我沒有推她!這個賤婦撒謊!是她,是她趁我不備,用花瓶砸我的肚子,待我倒下之後,又同樣用花瓶砸了自己的肚子!”
羋秋還沒有做出任何評論,淑妃卻垂下眼來,秀美的眉頭皺起,神情厭棄:“皇後娘娘,事到如今,你難道還不肯認罪嗎?好端端的,賢妃為什麼要用花瓶砸你的肚子?你要知道,賢妃自己也是快五個月的身孕了——難道你想告訴我們,就為了用花瓶砸你一下,賢妃犧牲了腹中成型的皇嗣?這豈不荒唐!”
皇帝雙目猩紅,恨聲道:“因為我也有了身孕,這是國朝的嫡子!文氏為了免除自己的嫌疑,也為了除掉我,不惜犧牲腹中之子!”
“這就更奇怪了,”淑妃深覺莫名其妙:“皇後娘娘既然知道自己有了身孕,為什麼不告知陛下和太後?換言之,陛下和太後都不知道的事情,賢妃又怎能未卜先知,先下手為強?再則,賢妃妹妹的為人,我們都是知道的,螞蟻都舍不得踩死一隻,她又怎麼會舍得用已經成型的皇嗣去陷害你呢!”
皇帝辯無可辯,氣急敗壞:“葉寶瑛!陛下在這兒,太後也在這兒,如何輪得到你來說話?!你到底是真心實意為賢妃謀求公道,還是覺得扳倒了我你就能做皇後?彆癡心妄想了!你這樣品行卑劣的人,也配坐上後位!”
淑妃被他戳到了死穴,臉色猛地一變,神色轉厲,正待近前爭辯,卻聽太後的咳嗽聲在耳邊響起,隱約含著幾分警告的意味。
她心頭一凜,按住心火,低眉順眼的侍立回太後身邊。
太後臉上是深重的疲憊與哀慟:“皇帝,事已至此,還有什麼好說的?百官在前殿等你,外命婦們也在等待行宴,你應當早做決斷。”
皇帝聽出了她的言外之意,眼底已經染上一層絕望,下意識將羋秋的手臂捏得更緊,像是落水之人死死抓住的最後一根稻草。
羋秋的眼神有些玩味:“即便母後知道此事疑點重重,皇後或許是被冤枉的?”
太後麵露不悅,加重語氣:“皇帝!”
羋秋不以為然,低頭看一眼滿麵無望的皇帝,反倒悠悠笑了起來:“傻眼了吧?沒想到吧?知道該怎麼翻盤嗎?”